如今一手养大的陆瑜已经成了皇孙妃,要是陆玖又能沾上骠骑将军府,在华阳跟前她就有了两位贵婿撑腰,在京师的贵妇们当中也能成为受众人艳羡嫉恨的对象,多么风光。
因此,现在看着这亲生女儿不识好歹的模样,她心里是又急又气。
可无奈,她就算再着急,也留不住苏凛。
只见苏凛轻描淡写地弹了弹衣袖上的细尘,而后转头朝着她微笑道:“夫人美意,想留苏某与三小姐说话谈笑,只可惜看来三小姐并无此意,苏某便先行告退。”
魏氏着急,又不想在苏凛面前失了分寸,于是强撑着笑容对他道:“怎会?苏公子误会了,玖儿方才回京不久,见着人还有些害羞,等坐下来,大家说说话便好了!”
陆玖听着魏氏的话,眉头皱得更深。
房顶上蹲着的何羡愚听见也忍不住小声道:“宣平侯府这夫人说的话真不像样,像是清倌馆里的人留客似的……”
底下苏凛转过身,看着魏氏挑眉道:“夫人有心,只可惜,贵府的三小姐许是已经钟意上了旁的人。”
魏氏一愣,还没明白苏凛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看见他已经转身离开,往芳华院的大门外走去。
等到苏凛离开,魏氏的脸色便彻底变了。
“把门关上,都出去!”魏氏呵斥屋中的下人。
保平家的带着周身的丫鬟们赶忙走出去,而后将正房的门掩上。
现在,屋中只剩下魏氏与陆玖两个人了。
魏氏气恼,转身坐下,看着面前的陆玖不悦道:“坐吧。”
陆玖没坐,只站在魏氏的跟前淡声道:“母亲有什么要交代女儿的便说吧,一会儿女儿还得去荣景院请祖母的安。”
魏氏见今日婚事没促成,心中原本都已有些隐隐地不快,现在又听见陆玖提起华阳长公主,心中不由得有一股邪火窜上来。
“荣景院荣景院!”魏氏实在忍不住了,恶狠狠地咬牙念叨,“荣景院的人就这么要紧吗?我是你的亲娘啊!你不念着我倒是念着荣景院的做什么!?”
陆玖对于魏氏的怒火无动于衷,淡声道:“荣景院内的人是女儿的祖母,祖母为长辈,做孙女的自然应当念着,母亲身为祖母的儿媳,不也应当念着祖母么?”
魏氏真想掰开这个亲生女儿的脑袋看看,看看她脑子里面究竟装的是些什么?
魏氏气得哽声道:“我是你的母亲,我怀胎十月生下你,母女连心,你无论如何也应该向着我才是啊!回来这段时日,我自认待你不差,也已经尽到了一个母亲该尽的责任,怎么你对着我老是这么一副疏远的面孔?荣景院的人到底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叫你这么心甘情愿地粘着她?”
“母亲慎言!”陆玖的面容沉肃,声音渐渐有些警告的意味,“祖母是这侯府当中最为年长之人,是女儿与母亲共同的大长辈,是先帝亲封的华阳长公主,母亲说话的时候最好放尊重些,否则叫下人听见传到祖母的耳朵里,母亲这个儿媳也难当。”
魏氏到底还是有些怵华阳的名声,听陆玖这般严肃提起,原先咄咄逼人的气焰顿时消灭不少。
她只觉得自己肚子里憋着一肚子火,这个宣平侯府的主母实在是当得窝囊!
原本主持中馈的大权叫华阳握着多年不放便也罢了,现在亲生女儿回来不帮着自己挤对华阳,还帮着华阳来恶心自己!
魏氏看着陆玖的冷淡,不由得就想起陆瑜的贴心。
到底自己养出来的,和放在贱人手中养大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陆玖耳中听着魏氏口口声声母亲的责任,心中亦是十分厌恶。
魏氏对她真的好吗?
回到京师之后,魏氏虽然也想着要补偿她,但更多的时候,她总是在端水。
她希望自己这个亲生女好,却又舍不得一手养大的养女,因此对着她这个亲生女好的时候还要担心不被养女看到,免得惹养女多心伤心。
她顾念着养女不受伤,以为自己做到了平衡,做到了一个好母亲该做的,却没想到她这个亲生女看见自己母亲对自己好却还要偷偷摸摸,心中又会是何种感受?
再者,经过上京的那个梦境,与这几个月的相处之后,陆玖很敏锐地发现了魏氏其实是一个敏感自卑,且只爱自己的人。
她母家没落,因此在陆元忠与华阳长公主面前全然没有说话的底气。
魏氏只想在华阳的面前说得上话,甚至于,她想要踩在华阳的头上,成为宣平侯府说一不二的人。
因此,谁对她有好处,她就捧谁。
江炜既然喜欢陆瑜而不喜欢陆玖,她就干脆顺水推舟成全陆瑜,让陆瑜对自己感恩戴德,成为皇孙妃之后为自己撑腰。
而现在,她又把主意打在了自己的头上。
想到这里,陆玖就觉得,这样的母爱,要它何用?
她根本不屑与陆瑜争这所谓的母亲。
因为不管是她,还是陆瑜,她们二人在魏氏的眼中其实都不过是一颗未来可以协助她的棋子。
她的人生价值在魏氏的眼中,就是嫁人,嫁个高门,而后回过头来用夫家的权势襄助她这个母亲。
至于女儿的后半生幸福美满与否,能美满自然是好,若是不能,只要这婚事能为她这个母亲好,那也只有辛苦女儿,委曲求全一下了。
而华阳公主,虽然她亦是一个强势的长辈,可是对着陆玖的这个真心喜欢的孙女时,她还是会耐心地询问她的喜恶,鼓励她的兴趣,支持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就像华阳轻而易举地便发现她不喜欢吃甜的,而魏氏对她的习惯却一无所知,还自顾自地认为所有的女孩儿都应该喜欢吃甜食。
综上,魏氏所做的一切在陆玖看来,不过就是自我感动。
打着为她这个女儿好的名义,做对自己有益的事。
陆玖收敛起心绪,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看向魏氏。
“母亲到底要说什么?说吧,女儿听着。”陆玖看着魏氏的目光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渐渐地不带感情。
魏氏也稍微冷静了一下,呷了口茶,脸色微愠道:“想必你心里也已经有数了,我今日叫你过来的意思,就是想让你与苏家二公子见个面。若是双方都有意的话,你的亲事也好尽快定下来。”
“苏二公子出身骠骑将军府,是速大将军的次子,虽然是庶子,但是身份也十分尊贵,很得大将军和他姑母苏贵妃的喜欢。苏二公子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但是身子不好,想来不日也是这位二公子继承爵位,你嫁过去以后,来日可就是苏家的主母。”
魏氏看着陆玖,口气里带着诱惑:“母亲在京师遍寻上下,也十分心疼你,想着若是要给你再择一位夫婿,自然也是与皇孙殿下旗鼓相当,所以挑中了苏二公子苏凛。苏凛少年英杰,容貌也生得俊朗漂亮,与你年华正当,母亲这些天还专门为你入宫去见了苏贵妃,苏贵妃见了你的画像之后也十分喜欢。你与苏家把婚事定下,将来倚靠苏凛,不会吃亏的。”
陆玖静静听着魏氏的话,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可是母亲没听说过苏凛的人品么?他在京师当中可是有名的纨绔,祖母若是知道母亲的意思,未必会答应将女儿嫁给苏二公子。”
魏氏脸上的神色一僵,立即板脸说道:“这传闻怎能听信?再说了,这男人嘛,年轻的时候确实是会……会喜欢玩乐,等成家之后就会收心的,忍一忍也就是了,以后会好的。”
陆玖心中原本对魏氏的一丝好感彻底消散。
她彻底懂了,自己跟魏氏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什么情面可留。
“忍?”陆玖笑了,“若是早知道婚姻不幸,不结这亲不久好了?何须结亲之后再忍?母亲,您为女儿择定的这婚事,究竟是对您好,还是对女儿好?女儿现在可真是看不明白了。”
魏氏心虚,立即拧眉道:“自然是为你好了!那苏家公子哪点儿不好?嫁给他以后,万事有夫婿为你撑腰,你到时候高兴还来不及,哪儿来这么多言辞?”
“哦,我懂了。”陆玖面不改色,淡声道,“原来娘也是一片苦心,怕我今后无人撑腰。”
魏氏一怔,没明白陆玖话锋一转的缘由。
但马上,陆玖眼睫一抬,一双凌厉的眉眼直直地看向了自己,就听见她声音冷淡而坚决道:“娘大可不必为女儿担心,女儿从来就没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
“你……!”魏氏气噎,没想到陆玖竟来了这么一句。
陆玖没等她开口,便淡笑一声抢过话头:“若是婚后真能靠夫婿撑腰,母亲现在也不会是这境况吧?母亲连自己的夫婿都靠不住,又何谈来指教女儿找一个夫婿做依靠呢?若是夫婿能倚靠,那为何这么多年来,父亲对祖母代掌中馈无一异词?为何从未见父亲出头替母亲说话?大周盛世,天下大道至多,女人也并非只能在后宅等着旁人来喂养,我是人,并非供人把玩的金丝雀,我为什么就一定要嫁人?为什么我就一定要等着男人来救我为我撑腰?我自小在益州独自长大,这些年靠自己也一样过来了,我,不需要夫婿替我撑腰。”
第30章 玖玖,抓紧我的手,跟我……
魏氏听了陆玖的话, 气急反笑。
她指着陆玖,怒意汹涌地道:“我都是为你好,你竟然还敢说出这样的话?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了!?为什么要嫁人, 因为你是个女人, 是女人就没有不嫁人的,你不嫁人,下半生孤独终老么?到时候谁来养你?”
陆玖听着魏氏的话,忍着怒气, 一字一句道:“人,既然生了双手,那就是用来养活自己的。女儿的下半生不必母亲担心, 母亲只需要好好颐养天年,照顾好自己就行,不要对女儿的事情多加干涉。”
魏氏气急了:“你是个女人!你不嫁人, 难道你要出家!?”
“女人不嫁人就非得出家?”陆玖挑眉, 平心静气道, “我是女人,但也是人,有自己的喜恶, 有自己的志向。比起嫁人,我到宁愿多在学里读几本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些, 哪一桩不比嫁人来得让我痛快?有些人连自己的丈夫都依靠不住, 还要妄想劝说别的人也与她一般依靠男人为生么?”
魏氏听着陆玖的话,如同被人用针扎在心口上。
她想跳起来指责陆玖的话是胡扯,但她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肯定着, 说道:她说的话一点儿错也没有,你的确是倚靠着丈夫。
魏氏觉得心虚,可是转念一想,她又怒声道:“这个世道就是这样,谁家的女子不是依靠夫婿!?你喜欢读书,可读书都是男人们的事情,你是女人,你做不到!”
陆玖平静地看着魏氏,这一刻,她知道自己与这个母亲之间已经没什么母女情分可讲了。
在魏氏的眼里,服从依附于男人已经成了一种天然的习惯,她做不到不依附男人而生存,所以断言所有的女子也与她一样,要敬仰着“天”——男子。
陆玖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她看着魏氏,心灰意冷。
最终只淡声说道:“母亲,读书从来不只是男人的事,这世上的很多事,都不止是男人能做的事。”
“苏家二公子这门亲事,我是不会结的。”陆玖看着魏氏,声音不大,却格外坚定,“女儿不愿自己的人生受他人摆布。”
魏氏听到陆玖冷静的话语,却不知为何更恼怒了起来,她像是一头失了智的母狮子,扬起爪牙来对着自己的女儿舞去:“我是你母亲,我生下你,你自然是我的!连我的话你都不肯听了么?你一个小小女子,能有多大的能耐?你还能把这天下的男人都踩下去?”
她一手抓住了陆玖的胳膊,拽着她要出正屋大门:“不行!苏家二公子就是最好的!这门婚事我看好了,你赶紧随我去给苏家公子道歉!与他好好说几句话!”
“我不去!我说了我不去!”陆玖没想到魏氏气急了真会直接用蛮力拉扯自己,她伸手想推开魏氏,却没想到就在母女二人纠缠的途中,原本紧闭的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魏氏愣了,陆玖也不知这是什么情况。
抬起头去看,就见两扇被踹开的大门之外,何羡愚跟容冽站在门前,而后在房檐之上,江殷的身影骤然跳下来,如同天神下凡一般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陆玖的眼前。
“……你们不是已经走了么?怎么在这儿?”陆玖看着眼前的一众朋友,简直不可思议,她以为他们早已经离开了陆家,却没想到他们这会儿竟然从芳华院的屋檐上跳下来。
魏氏看着这一群凭空出现的少年们,显然也愣住了,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抓着陆玖,松手指着江殷惊诧万分道:“……齐、齐王世子!?你怎么在这儿?”
江殷从天而降,甚至还没等魏氏的话说完,便目光紧锁陆玖,看着她直直地冲上前来。
“跟我走!”他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陆玖甚至还没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的身体已经跟随着江殷不由自主地往门外跑去。
那一刻,时间好似流淌得十分缓慢,她被江殷牢牢地拴住了手腕,跟在他的身后往正屋的大门外闯去。
魏氏惊叫起来:“快!快来人!有人擅闯芳华院!”
外头的婆子丫鬟听见魏氏的呼喊声,立即前仆后继地冲上来挡在江殷陆玖的身前,不放他们二人离开芳华院。
“快叫家丁们来!快!”保平家的在惊惶当中大声呼喊,紧接着就有丫鬟们匆匆跑了出去,叫外院的家丁们进来捉拿江殷一行人。
“殷哥儿!你带着陆玖快跑,我们在后头给你把人挡住!”何羡愚高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靠你们了阿愚!”江殷没有回头,只抓紧了陆玖的手腕往前闯去。
陆玖被他牵引着往前,只见他蛮横地替她踹来了试图挡在身前的婆子丫鬟们,然后一脚蹬开了芳华院的大门。
陆玖的雪白的裙裾在奔跑中被风扬起,如同天上的烟霞。
不知为何,看着江殷带她奔逃离开芳华院,她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反抗的勇气。
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像是下定了决心,忽然地张开手,一把死死地握住了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