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得太子敬重,却不得太子喜欢,因此便将她所有的人生价值寄托在独子江烨的身上,对着唯一的儿子管教极其严格,对江烨的学业、交友、甚至每天吃了什么,几点起几点入眠,都要通通掌控,是个名副其实的严母。
陈氏出身不高,便希望将来通过儿子来弥补自己的不足,将自己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的身上。
可以说,在这位掌控欲极强的母亲之下,皇太孙江烨没有一刻属于自己的时间。
也不知这是好,还是不好,但陈氏所生的太孙江烨比陆良娣所生的江炜优秀,这是不争的事实。
正因为皇太孙的优秀,身为皇太孙之母的陈氏也因此得到了更多的敬重与更高的地位。
陈氏对陆良娣十分警惕,身为陆良娣内侄女的陆玖更不可能入她的法眼。
不管嘉熙帝的话是真是假,陈氏必然已经对她产生了一定的防备之心,方才这一番试探的话,若是不好好作答,将来只怕会有更大的麻烦。
陈氏听完陆玖一番委婉推辞的话语,垂眸冷冷地笑了一声,故作惋惜地说道:“陆姑娘这话便是妄自菲薄,姑娘与皇孙缘分淡薄,说不定与太孙倒是相和,你不肯当我东宫的儿媳,我倒是觉得十分遗憾。”
陆玖心里猜到了陈氏的意思,若是这会儿她不推辞这婚事,陈氏只怕就真要将她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了。
“回太子妃的话。”陆玖微笑着不卑不亢道,“投了太子妃的眼缘是臣女的荣幸,臣女的姑母乃是东宫的良娣娘娘,今后臣女若有幸入宫拜见良娣,自然也会来给娘娘请安,只怕娘娘嫌我吵闹,我不敢轻易打扰。”
陈氏笑了两声:“那也只好如此了。”
见陆玖推辞皇孙妃之位,陈氏的心也放了下来,遂坐回了位置上,懒得再同陆玖多说一句话。
宴会进行到中途的时候,嘉熙帝离席更衣,江圆珠便趁着这个机会回头给陆玖同续徐月知使了一个眼色,悄声道:“这里头实在是太闷了,咱们出去透透气如何?”
徐月知向来没参加过这种正襟危坐的宫宴,早已经坐得昏昏欲睡,听见江圆珠的话立即来了精神,点头就跟着江圆珠起身。
“玖玖,我都快闷死了,咱们一起出去透气吧。”徐月知抓起陆玖的手起身。
青莲伺候江圆珠起身:“奴婢就不同着公主们一道出去了,一会儿皇上若是回来,有奴婢在殿里替公主和两位小姐回话。”
陆玖感叹江圆珠当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样的宫宴上连一声招呼都无需打,便可以直接自由出入。
公主盛情邀请,陆玖自然不好负了她的意,于是跟着江圆珠往集英殿的侧门离开。
对面江殷见到陆玖同徐月知几人离席,也不愿再在正殿当中坐着看无趣的歌舞,于是给不远处坐着的何羡愚打了一个手势,紧接着趁齐王与王妃不备之时,从席间偷偷溜了出去。
何羡愚左右手上各有一个鸡腿,看见江殷的召唤,便左一口右一口迅速将两个鸡腿啃光,随手擦了擦手上的油,趁母亲与别家夫人谈笑风生时,抓着容冽的手带他一道溜出了正殿。
江炜看见陆玖一行人都离开了正殿,心中着急,这一晚上他都想找江圆珠讨个说话,于是跟陆良娣请示之后,以更衣的理由也走出了集英殿。
陆玖同着江圆珠绕出侧门,到了集英殿前的凭栏处。
暮色深沉,宫阙中已经点起灯火,站在集英殿的凭栏之前,能够感受到阵阵扑面而来的清风。
“还是这儿自在,在里头听那些你来我往的空话,人都快听傻了!”徐月知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叹道。
江圆珠同陆玖分别站在徐月知的两旁,凭栏看着夜色中的深宫。
离开集英殿的时候并未让宫女跟随,因此四下无人,江圆珠也不端着,侧眸过来朝着陆玖抱歉道:“方才让你为难了玖玖,我那个大皇嫂就是这样的个性,把她的儿子宝贝得什么似的,之前宫中有几个新来的宫女不知道规矩,太孙同她们说笑了几句,之后那几个宫女便被大皇嫂叫去,之后被打发到掖庭之中去做苦力。”
陆玖有些疑惑:“宫中不是一向期盼皇子皇孙们早日开枝散叶么?为何皇孙都已经定亲了,皇太孙的亲事却迟迟未谈妥?太子妃似乎十分不愿让太孙成婚。”
站在中间的徐月知听闻陆玖的话,忽然冷嗤了一声:“因为太子妃觉得,若是身边有了女人,必然会影响皇太孙的课业,影响了课业便是影响了地位,影响了地位便是影响了太孙的未来。太子妃连朋友都不允准太孙有,现在又怎么肯让他早早定亲成婚?而且皇太孙那个人,不过是一个懦弱胆小之辈……”
徐月知越说越愤懑,手指用力攥住了凭栏,眼底浮现出一丝恨意。
陆玖总觉得,提到皇太孙江烨的时候,徐月知、江殷、容冽几人的神色都会变得十分古怪,尤其是徐家兄妹二人,一提到太孙,眼底便会浮现憎恨之意。
“我倒是忘了,你是徐潇大人的女儿。”江圆珠看着徐月知的目光当中含有歉意,“当年皇太孙与你家的那件事……”
“没什么好提的。”徐月知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讪讪地对着江圆珠笑了一声,“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死的人也不会复生回来。”
徐月知的话大有深意,陆玖听完,直觉以为皇太孙同徐家之间一定有过什么恩怨。
徐月知言语当中提到的不能复生的故人,又究竟是谁呢?
“玖玖!”陆玖正思索徐月知说的话,忽然听见有人笑着唤了自己一句。
陆玖抬头,徐月知也同江圆珠举目望过去,但见江殷同何羡愚、容冽从殿后的围廊绕了出来。
陆玖站在三人最前,望着走近前来的江殷,江圆珠上前一步,微笑站在陆玖身旁,而原先最为张扬明媚的徐月知一见到何羡愚,立即就收敛起来,红着脸站在陆玖与江圆珠的背后。
江殷走上前来,笑道:“还以为你们在后殿,过去找了一圈都不见人影,原来你们在这儿谈心,说什么呢?让我也听听。”
陆玖没吭声,倒是站在她身旁的江圆珠走出来,莞尔道:“女孩儿们的话题你少打听,江殷,见了我怎么不行礼?”
“见过小皇姑!”江殷无奈笑着,还是恭恭敬敬对江圆珠作揖行礼。
这一礼江圆珠是受得起的,她的年纪虽然不大,十五六岁,可是论辈分却是与太子齐王等人评级的,江殷比江圆珠还大半岁,但见了她也得恭恭敬敬地唤声皇姑。
江圆珠甜甜地一笑,虚手搀扶了一下江殷,满意点头道:“大侄子乖。”她偷悄悄偷笑,扭头对着陆玖道,“玖玖,你是我的朋友,江殷是我的侄儿,要是他将来有什么地方冒犯了你,你同我说,我这个做皇姑的一定教训他。”
陆玖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回头冲着江圆珠一点头:“我知道了。”
江殷无奈看着江圆珠:“我还比你大半岁……”
江圆珠一双大眼睛弯起来,颊边痣与笑容交相辉映:“辈分摆在这儿,你就算比我大十岁,我也是你的姑母,大侄子。”说着,江圆珠踮起脚尖,伸手轻轻碰了碰江殷的头,甜丝丝笑道,“乖啊,大侄子。”
对着这个小自己一岁半还矮一个头之多的姑母,江殷是又好笑又觉得无奈。
江圆珠拍完江殷的头,退后一步,目光带笑看着江殷身旁一身玄衣的容冽。
对着容冽,江圆珠眼中的笑意更深。
“容公子,好久不见。”江圆珠微笑道。
容冽一张冰冷的俊脸在对上江圆珠的笑容时,似乎有些了些温度,他垂下纤长的睫羽,拱手抱拳对着江圆珠回一礼,声音沉冷道:“容冽见过公主。”
这是陆玖第二次听见容冽开口说话,仍然是当着江圆珠的面。
除了对着江圆珠的时候会开口说话,大多时候的容冽都像一尊不吭声的木疙瘩,总是静静跟在江殷等人的身边。
江殷转头看向容冽,又看了看江圆珠,感叹道:“小皇姑,容冽跟你的感情还真好啊,他对着我们的时候都很少说话,每次见你他都要开口。”
江圆珠笑而不答,所有的视线都汇集在容冽的身上。
陆玖瞥了一眼容冽,又看了一眼江殷,心里忍不住想到,江殷啊江殷,你把容冽当兄弟,容冽将来却可能是要当你小姑父的人。
江殷却没想这么多,只觉得自己的好兄弟同自己的小姑关系挺好,有缘分。
何羡愚站在江殷的身旁,今日入宫,他换了一身新装,打扮得十分干净清爽。
圆圆脸颊在看到徐月知的一刻温和地笑了起来:“小月。”
听见何羡愚唤了一声自己,徐月知的脸上泛起红晕,她仰起头看何羡愚,眼瞳里倒映着光亮,小声地回应道:“羡愚哥哥……”
集英殿外凭栏处,何羡愚正同徐月知说话,江圆珠正对着容冽说笑,却忽然有一道不速之客的声音传过来:“江圆珠!”
陆玖一愣,江殷等人也忍不住循声望去,就见到江炜不知从何处忽然冒了出来。
江炜气愤地喊了一声江圆珠的名字,而后带着几个侍卫怒气冲冲地朝着几人的方向走过来。
见到江炜,江殷顿时换了一副面孔,他伸出手臂下意识将陆玖挡在自己背后。
容冽见到江炜,亦是下意识将江圆珠护在身后,眼神里掠过一丝冷意。
而徐月知不同,见到江炜,她直接伸手将何羡愚拽到了自己背后,目光鄙夷地瞧着江炜,一副老娘看你要整什么幺蛾子的表情。
今日陆瑜被江圆珠一句话扔出宫门的事情早已经在私底下传开了,江炜心中一直对江圆珠的做法抱有不忿。
这不忿倒不是因为心疼陆瑜,而是觉得江圆珠将陆瑜扔出宫门,是拂了他这个皇孙的颜面。
江圆珠一句话就把未来的皇孙妃扔出了皇宫,那在外人看来,他这个皇孙还远不如她这个将来迟早要嫁出去的公主,他江炜的颜面何在?
江炜最不能忍受的便是丢面子,江圆珠的做法无疑是当中给了他一个耳光。众人都知道他江炜不如头顶上优秀的嫡兄长,可是他不能连一个女人都不如!
江炜觉得,自己势必要找江圆珠讨个说法!她是受宠的皇女,他好歹也是个受宠的皇孙啊!
江炜上前来便气急败坏地指责江圆珠道:“你凭什么将陆家二小姐扔出宫门?江圆珠,你简直跋扈!”
江圆珠站在容冽的身边,容冽没说话,看着江炜的眼神越来越冷。
江圆珠拍了拍容冽的胳膊,温柔对着他微笑了一下,示意他自己没事。
容冽不放心地看了江圆珠一眼,却还是随了她的意思,放她从自己身后走出来。
待江圆珠走出来,容冽便寸步不离地站在她身边,眼神警惕着江炜的一举一动,如同公主身边最忠诚的一个护卫。
“江炜,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尊长了?”江圆珠轻巧的一句话,便犹如一颗大秤砣,重重地压在江炜的心上。
在江炜这些人面前,不管江圆珠得宠与否,在辈分上,她都是占据高位的那个。
江炜今日也实在有些丢脸,未来的妻子被自己的小姑姑一句话丢出了宫门,自己的皇祖父对此事却压根不提及。
“你是尊长又如何?她犯了什么大错,你要将她丢出宫门?你把她丢出宫门难道不是在打我的脸吗!?”江炜气愤地指着江圆珠,“你难道不知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江圆珠,你不就是看在你受皇祖父宠爱的份上才敢如此嚣张吗?”
“江圆珠这个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对待江炜的质问与指责,江圆珠无比平静,说话的语气依然平和温柔,“当时在场的世家贵女们很多,你可以随便在宫中找人询问我为何不扔别人,只扔你未过门的妻子出宫。今日她触怒了我,我念在你们还未正式成婚的份上才没把这件事也算在你的头上,你倒好,自己还要撞上来,既然如此,等今日宫宴结束,你我一同去皇上的面前说道,如何?”
江殷护着陆玖站在一旁,听完江圆珠的话,冷笑一声:“江炜,原本我还觉得你退玖玖,选陆瑜是脑子有病,现在我不这么觉得了,你跟那个陆瑜,还真是天生一对,无敌般配。”
江炜最恨的便是江殷,听到他这么说,立即忍不住上前:“江殷,这儿还轮不到你一个蛮真人说话!”
“怎么?想打架?来啊!”江殷一向喜欢能动手就不逼逼,见到江炜走上来,他撸起袖管就往前一步。
陆玖看江殷莽撞上头,连忙在背后拽住了他的衣袖:“江殷!”
这儿可是集英殿,里头坐着整个京师最有权有势的家族,在这儿动手打架,不管江殷打赢了还是打输了,后果都十分严重,两个皇孙当着众臣的面撸.起袖子就动手,岂不是把嘉熙帝的颜面按在地上摩擦?
“怎么?江殷,你怂了?你不是打架很厉害么?你动手啊!窝窝囊囊地不敢动手算是怎么一回事?我就知道,你那一股狠劲也只能在背后使使,当着皇祖父的面,你屁都不敢放一个!”江炜咬着牙对江殷放狠话。
其实江炜心里也打着主意,反正江殷是个冲动的暴脾气,干脆就挑起他的怒火,让他动气手来。
拳脚之上,他在江殷的面前一点儿胜算都没有,可在集英殿前,江殷就是打赢了也是个输。
而成为受害者的他,正好狠狠反咬江殷一口。
“你以为我不敢!?”江殷对着外人,一向就是个藏獒脾气,冲上去就要咬人,若是换成从前,他早就挽起袖子冲上去给江炜两拳了,可是现在,他背后却总是站着一个陆玖。
陆玖拼命拽着他的胳膊,这才让江殷没有冲上去揍江炜。
江炜与江殷认识的时间比陆玖长,看到江殷被陆玖抓住了胳膊以后,真的将怒火忍了下来,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有时候,他真不知道陆玖是何方神圣,谁都降服不了的江殷,在她面前乖得如同一只小奶犬。
江殷感受到陆玖那只柔软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胳膊,一瞬间,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敲醒了似的,心里原本充斥着的盛怒被浇灭,他后知后觉地回想方才自己差点儿真的听信了江炜的激将法。
若是在集英殿门前动手,理亏的只有他江殷一个。
江殷侧眸,看了一眼寸步不离站在自己身后的陆玖。
陆玖对着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忍下来是对的。
不知为何,江殷忽然回想起从前。
在没遇到陆玖的十六年里,在这样的场景下,好像从来没有人会站在他的背后,劝他冷静,为他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