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招她使了十成十的力,卫凛的那处伤口必然迸裂。
大约是剧痛难当,只听得卫凛闷哼一声, 手上力道随之松懈一瞬,沈妙舟迅速挣脱, 足尖轻点,向密林中掠去。
那杀手中了淬毒的细针,这么一会应该跑不了太远,然而此刻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再看不清落雪上的痕迹,她只能沿着原有的方向又追了一段路程,渐追渐深,四周越发寂静。
直走到一处山坡上,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
沈妙舟直觉危险,紧紧盯着林间动静,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两步,不料,脊背竟猛地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心头一惊,她提刀就要反劈过去,身后那人迅速箍住她的身子,在她耳畔低斥:“别动!是火铳。”
沈妙舟顿时一僵。
卫凛追来得好快。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前方几棵树干上有刺目火光闪过,伴着“嗤嗤”声响,密集的铅弹急射而来!
沈妙舟下意识想要腾跃闪躲,卫凛却将她死死扣在怀里,在火铳发射的刹那,一把将她扑倒在地,手掌扣住了她的后脑。
二人一齐跌在地上,就势顺着山坡背面向下滚去。
沈妙舟被迫与他紧紧贴在一起,冷风猎猎,从四面八方直冲过来,只觉眼前一片天旋地转,鼻间都是他身上熟悉的气息,那斜坡极长,不知滚了多久,只以为快到尽头时,却隐约听见清泠泠的水流声。
她愕然睁大双眸。
这山坡尽头难不成是一潭活水?!
然而自山坡上滚下来冲力太大,身体的去势完全不受控制,还不等做出什么反应,她已经和卫凛双双坠进了水潭里,溅起好大一阵水花。
入水的瞬间,沈妙舟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运气好像也没有太差,这竟是一处温泉。
所幸她提前屏住了鼻息,没有呛进多少水,也没有遭遇料想中的刺骨寒意,只觉卫凛的动作似乎一僵,钳着她的力道霎时撤去大半,她没有多想,稍稍用力便彻底挣脱开,向岸边游去。
水不算深,更何况卫凛那样高的身量,想来就算他不通水性也淹不死,沈妙舟爬上岸边,一边整理衣襟,一边不甚在意地回头扫了一眼。
不看还好,这一看,她猛然愣住了。
水面上白雾袅袅,没有半个人影。
卫凛竟然没浮上来!
落水时似乎听见他急喘了几声,是呛水晕过去了么?
沈妙舟的心脏狂跳起来。
“卫凛!”她惶急地唤了一声,稍稍犹豫一瞬,终于还是一咬牙,掉头扎进温泉池中,去寻卫凛的踪迹。
这处温泉虽然不深,范围却不算小,天色沉沉,在水中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用手臂四下摸索着寻人。
好在她水性不算太差,浮上水面换过一次气后,终于在水下摸到一角衣袍,她心头一跳,顺着向上寻到一条手臂,急忙搭上自己肩头,连拖带拉,拼尽力气总算把人拖上了岸。
就着透过林间的月光,只见卫凛两手死攥成拳,浑身还在不停地发抖,眉心深拧,下颌咬得死紧,额角甚至暴起了青筋,月光下,脸色惨白得吓人。
不过没有呛咳,她在他胸膛按压了几下,也不曾呕水,看起来他这个样子应当不是因为溺水,倒更像是怕极了水的缘故。
“卫凛!醒醒,没事了!”人命关天,沈妙舟顾不上离开,扶着他的脸颊,胡乱擦去他脸上的水珠,又去探他的鼻息。
卫凛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长睫轻颤,漆黑的瞳仁沾了些水光,直直地望着她。
沈妙舟跪坐在他身侧,被他这样看着,一时也愣住了,小手僵硬地维持着探鼻息的动作。
“没事了。”过了好半晌,她收回手,低声安抚。
卫凛不说话,只是看着她,胸膛微微起伏。
静默无言,水珠顺着她的脸颊从下颌滑落,啪嗒一声,滴落到卫凛的身上。沈妙舟忽地回过神来——眼瞧着他没有性命之忧,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她起身就要离开,却不料卫凛忽然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得猛一个趔趄,直接跌扑到他身上。
不待她起身,他出手如电,迅速点了她后心几处穴道,沈妙舟半边身子顿时酸软发麻。
“……伤了我,这么轻易就想走?”
他哑声问。
攥着她的那只手微微发颤。
沈妙舟一顿,很快笑了笑道:“若是我没看错,卫大人似乎不通水性?我把你从水里捞出来,咱们大家也算扯平了罢!”
卫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哂:“你倒是算得一笔好帐。”
沈妙舟正想笑他两句“不敢不敢”,就见他薄唇微动,缓缓吐出两个字来:“夫人。”
夫人。
他声音很低,入耳却不啻惊雷,沈妙舟心下大惊,猛地抬头看向他。
卫凛静静地与她对视,黑眸幽沉。
沈妙舟心脏狂跳,霎那间脑子里一团乱麻,他是怎么认出来的?难道说,从上次交手后他就疑心那人是她了?
看他神色,显然已是笃定,而非试探。事已至此,沈妙舟慢慢镇定下来,故作诧异道:“卫大人这是怎的了,难不成是落水后迷了心智?见人就唤夫人,这可不大好罢。”
卫凛低声问:“还想抵赖到几时?”
或许是落过水的缘故,他声音里带着些沙哑散漫,竟然有种异样的撩人。沈妙舟一只手还撑在他的胸膛上,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腔的轻微震颤。
沈妙舟不大自在地向后挪了挪,不再与他身体相触,这才正色道:“卫大人,我当真不是你夫人。不过我对你也确是没有恶意。我并非杀手楼中人,先前和你动手是迫于无奈,现在给你赔礼啦。咱们就此别过,成不成?”
“不成。”卫凛答得斩钉截铁。
他坐起身子,右手甚至还握得更紧了几分,像是生怕她逃了一般。
沈妙舟气结,不再和他多费口舌,出其不意右手一勾,想要扣住他左手手腕,自己好趁机脱身,可谁知卫凛手上功夫极俊,再加上她半边身子酸麻无力,这一下竟抓了个空,甚至还险些被他反扣住。
林间吹过一阵冷风,湿衣黏在身上,冷得人牙齿格格打颤,她越想越气,愤愤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再下水救你!”
卫凛凝视着她的眼睛,“我倒是更想知道,你我之间有何交情,让你下水相救?”
沈妙舟轻哼一声:“我天生心肠好,不许么?”
“心肠好?”卫凛眼神微冷,“是出手便直攻我伤处的那种好么?”
说起这个,沈妙舟心里隐隐有点过意不去,但当时情急又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听他这意思,竟像是很记仇要算账的模样,她硬着头皮和他周旋:“我事先在腰里藏了一包石灰粉,一包面粉,方才冲你扬的是面粉,可见我没想伤你。”
闻言,卫凛眸色似乎有几分松动,停了一会,伸指向她腰间探去。
指尖划过衣带,若有似无地触到她腰间软肉,霎时勾起一片又酥又痒的栗来。
沈妙舟身子一紧,急忙向后躲闪,“你做什么!”
卫凛反问:“你怕什么?”
“……怕你下流!”沈妙舟小下巴一抬,问道:“卫大人平素审讯也这般对女子动手动脚么?”
“你和旁的女子不同。”
她不忿:“哪里就不同了?”
卫凛定定地凝住她许久,“你是和我拜过天地的正头夫妻。”
沈妙舟一时语塞,“我不是!”
就算拜过天地那也是假成亲,当然不作数。
卫凛神色一寒,忽然逼近几分,将她紧紧逼仄在他的影子当中,不等她反应过来,抬手解开她的发带,挑了一缕湿漉漉的头发到她面前。
夜色中,那缕发丝中间竟泛着星星点点的淡绿色暗芒。
卫凛淡淡道:“昨晚,我在你的发间洒了一点荧粉。如今看来,虽被水冲去不少,但还是留下了几分痕迹。”
沈妙舟心中一跳。
都怪她太大意。
卫凛的呼吸洒落在她耳侧,近乎耳鬓厮磨般,声音却冷得像一片薄冰:“还要抵赖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是……”沈妙舟看着他,声音发颤。
他轻轻捏起她的下颌,像一个极为耐心的猎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猎物,“你怎么?”
“我是你小姑奶奶!”
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沈妙舟右腕一翻,几根细针夹在指间急刺向他腰腹!
卫凛反应奇快,猛地撤手回挡,却已然来不及,细针一刺即入。
察觉到他身子一僵,沈妙舟看准时机,左腕用力向外一挣,起身就逃,卫凛却从后猛地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她半边身子使不上力,这么一下直接跌在了湿软的岸边。
卫凛随即翻身覆了上去,咬牙用身体压制住她。
“放开!放开我!”沈妙舟手脚并用,气得一面挣扎一面骂人,“狗东西!不要脸!”
“嗯,我不要脸。”卫凛不知吃了她几拳,终于捉住她的双腕,举起来困在她头顶。
“你假扮文安乡君同我成亲,到底有何目的?”他逼视着她的杏眸,额前渗出点点冷汗,“如此盛情,倒不若我们便做了真夫妻,嗯?”
说着,他一只手向下探去,作势去解她的衣带。
她的衣襟在挣扎中早已有些散乱,又湿了水,若隐若现地透出贴身小衣的轮廓来,卫凛指腹滑过之处,便带起一层层的颤栗,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般笼罩下来,直渗进肌肤毛孔中,她避无可避,鼻息间都是清冽微苦的降真香,隐隐夹杂着几分血腥气。
虽明知他八成是在虚张声势,可沈妙舟仍是又惊又羞,心念电转间,脱口急道:“你假扮卫凛,又有何目的?”
闻言,卫凛似是一僵,凤眸微眯,“你说什么?”
沈妙舟强自镇定下来,轻哼道:“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不管你信不信,我当真无意和你为难,你放开我,咱们从此两不相干,不好么?”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卫凛的眼神似乎瞬间沉了下来,“做梦。”
怎的这般油盐不进!沈妙舟气得头脑发晕,只想出一口恶气,张口便狠狠去咬他近在眼前的喉结。
卫凛猛地僵住。
好半晌,他哑声道:“别动。”
他气息微弱,说话时喉管微微震颤,有种异样的触感,但她顾不上细思,含混着威胁:“先放开呜!”
卫凛却不再答话,呼吸越来越急促,压在她身上的重量也越来越沉,肌肤触之发凉。
沈妙舟忽然意识到他不对劲,上回她用乌头针伤他,似乎也是这般,没有四肢麻痹,倒像是逍遥散毒性发作。
不过眼下管不了那么多,趁他钳制不住,她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推到一边,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往远处走去。只是还没走远,就听见卫凛低哑艰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吴……中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