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了笑对阿汝道:“既然贵妃让你弹奏一曲,你便弹奏一曲吧。何况朕听来,你的琴确实比朕宫中的这些个奴才好得多。”
云金使臣道:“听皇上这么说,我等又有些迫不及待想见识见识了。”
第225章 琴上动手脚
常贵妃命人将阿汝之前在皇帝那里常用的屏风抬到殿上来,道:“我知道六姑娘弹琴有个条件,得以屏风遮挡,她才能心无旁骛地弹奏出最好的琴声。听说先前在皇上那里,也是如此的。”
很快宫人就把屏风挡在了阿汝桌前,并将四周都隔绝阻断了去。
阿汝不知道常贵妃是何用意,但这样也好,至少有事她能和陆杳商量。
两人身后是一排帷幕,应该也不会有人从帷幕后面冲出来。
然后便听常贵妃对乐师那边道:“把你们的琴分一架给六姑娘。”
乐师捧着琴上前,送进屏风里,摆在了阿汝的桌上。
常贵妃便又道:“今个满殿文武朝臣,还有云金使臣在座,给六姑娘一展才艺的机会十分难得,六姑娘可不要让大家失望。”
阿汝应道:“民女自当竭尽全力。”
她端坐桌前,双手抚在弦上,然还没拨动,陆杳倏尔按了按她的肩膀。
阿汝回头看向陆杳,陆杳摇了摇头。
这琴阿汝是没有看出什么异常来,不过她知道陆杳造诣比自己高得多,她若是阻止了,说明这琴必有什么猫腻。
陆杳两步上前在阿汝身边坐下,随手抽出发间黑簪,将其中一根琴弦一挑,都没用什么力,那琴弦却砰地一下被绷断。
陆杳手指极快地拈住那根断弦,才不至于发出突兀刺耳的声音。
阿汝一看便明了,这弦动过了手脚,是脆弦,她要是用上,不等弹完一首曲子就会断掉,到时候她出了丑伤了手不说,还坏了这宫宴上的氛围与大家的雅兴,皇上亦会对她失望。
难怪常贵妃这么好心地要让人抬屏风来,就是要让外面的人看不见她这里的情况,只凭她的琴声来揣测。
阿汝迟迟没动作,这时外面已经有了些等得不耐烦的声音了。
常贵妃也在问道:“六姑娘还不准备开始吗?”
阿汝悄声问陆杳道:“现在怎么办?”
陆杳道:“换琴。”
阿汝便温婉出声道:“不是民女不准备开始,只是这……一架断弦之琴,民女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始。”
此话一出,那厢的乐师神色变了变。
立马有宫人进屏风里把那架琴捧出来一看,果真是断了弦的。
在众人看来,这十分好判断。如若琴弦是刚刚才断的,肯定会发出断弦之音,可是没有,说明琴弦是在乐师送来的时候就已经断了。
乐师连忙跪地请罪,道:“是奴婢失职疏于检查,求皇上、娘娘恕罪!”
皇帝面容显然不如先前那么明朗,有些沉色。
常贵妃道:“稍后再罚你,先给六姑娘重新再换架琴。”
于是乐师又立马送了第二架琴入内。
这架琴的琴弦没有问题,可弦底却另有玄机。
阿汝这次由于谨慎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只见弦底借着光线不同偶有锋芒闪现,她定睛一看,心下不由一沉。
弦底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薄如蝉翼的细刃。
那细刃的颜色伪装得与琴身的颜色相近,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
如不是仔细看,还不容易发现。
她们停顿得太久了,云金使臣虽没有催,但就是一副坐等有戏看的架势,皇帝就温言温语地道:“怎么了吗?要是不想弹奏,便不弹奏吧,乐师继续奏乐。”
话说得如此大度,可今日阿汝真要不弹奏,那便是扫了皇帝的颜面。
阿汝心知不能再要求换琴了,所有人都看着,如若断弦是意外,那这次她再换琴,那就是挑明了有人在琴上做手脚。
这属于后宫里的纷争,摆到宫宴这样的场面上来怎会好看,而且还有别国使臣在,这不是将皇帝的后宫争斗撕开了给人家看么。
而且就算挑明了,恐怕幕后之人会推得干干净净,最多也只能追究到几个乐师头上,到头来阿汝就成了破坏整个宫宴的罪魁祸首。
皇帝可能还会因她不懂得以大局为重而对她心生厌烦,不再庇护她,到时候她则举步维艰,难再全身而退。
遂迅速思量过后,阿汝应道:“请皇上恕罪,民女只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宴会,宴请的又是王公大臣,各位娘娘,还有别国的来使,民女着实受宠若惊很是紧张,一直在努力调整,想努力表现得好一点。”
皇帝一听,双眉微微舒展,心里怜惜,语气上却只是体谅之意,道:“无妨,随意弹奏一曲,给大家听听便是。”
阿汝深吸一口气,准备拨弦,陆杳抓住她的手,低低道:“这双手不想要了?”
她真要是弹一曲下来,双手手指肯定被削得不成样子,以后也别想再弹琴了。
阿汝展颜一笑,道:“形势所迫。莫要担心,我轻点弹。”
这可不是轻不轻点的问题,她便是动作再轻,手指也会往那密密麻麻的细刃上擦过。
只是陆杳见她执意如此,也知道利害,便没再阻止,而是将自己的黑簪往那琴弦底下一挑,将所有的琴弦硬撑起来一分。
这样阿汝的手指能最大程度地避免擦上下面的刀片。
陆杳问她:“这样能弹么?”
阿汝道:“我试试。”
第226章 不愉快的前曲
这件事看起来容易,可阿汝真当上手时才发现十分困难。
因为琴弦绷紧了,她没有功底,每拨一下弦想要把弦拨响,都显得有些吃力。
最主要的是,琴弦被陆杳的黑簪挑离了琴身,使得琴音也失去了本来的动听音色。
因而当第一道琴声从阿汝指间流泻出来时,显得平平无奇而又粗糙干瘪。
殿上众人都竖耳倾听,且在场的谁平时不附庸文雅风月的,一听就能听出好歹;还以为弹出来的一定是美妙琴声,他们却没想到听见的竟是这样的声音。
这哪里是琴艺高超的人所能奏出来的琴音,别说赶超宫中乐师了,恐怕就连初学者的音色都达不到。
阿汝只能捻弦拨弦,无法压弦,从前自她手上出来的琴声不说天籁之音但好歹也余音绕梁,而今是毫无灵魂与余韵,只有满满的枯糙。
皇帝听着,不由皱了皱眉头。
他晓得阿汝的琴艺远不止如此,怎么却弹得如此难听?
就算她素来低调无意揽风头,也不该这般破坏气氛。
她弹成这样,不也照样揽足了风头,只不过是换一种相反的方式而已。
不光听的人难受,阿汝弹得也难受。
上半阙还没结束,她便额角起了一层汗意,两手手指磨得通红。
后来云金的使臣实在忍不了了,出言道:“这位六姑娘所谓琴艺高超,就是指这个样子吗?还是让大家清静清静吧。”
阿汝自己也很清楚,再这样弹下去,结果是一样的。
她名不副实成为众人耻笑的对象;皇帝知道她的水平远不止如此,而她却弹成了这个样子,大抵会以为她是刻意的。
今夜她让皇帝颜面无光,明日自己也会寸步难行。
阿汝想,应该很快,皇上就会出言让她停下吧。
但她不能就此停下。
这样思量着,她眼里有股子韧劲儿,倏尔抽掉了陆杳的黑簪,一手捻弦一手轻挑。
一道弦音流出,余音颤颤,不同于先前的粗糙枯燥,而是有种美人回眸顾盼、清泠而又透着缠绵之感。
仿若温声软语,徐徐入耳。
殿上先前还颇多非议,一听这琴音,顿时就安静下来了。
皇帝微微斜了斜身换了个坐姿,也似感到放松。他是知道她的,她的琴就如同她的人一般,令人回味。
先前不愉快的前曲,顿时烟消云散。
几番美妙的音色流转出来,阿汝的手指尖凝着一抹艳丽的血红。
她忍着痛继续弹,陆杳却是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琴声戛然而止。
阿汝回头看向陆杳,有些着急,眼神恳切道:“姑娘让我继续弹吧。”
外面有人在问:“怎么停了?”
阿汝摇头又道:“我不能停,至少得把当下应付过去。”
陆杳低低与阿汝道:“别急,我来替你弹。”
阿汝愣了愣,陆杳便将她拉往旁边挪了一下,留出个小小的空处,陆杳一边落座,一边将黑簪重新撑在琴弦上,她随手往弦上一拨,琴音乍然而泻。
阿汝坐在她旁边,听到这缕音时,心神都跟着蓦然一荡。
殿上重归寂静。
坐在殿首的苏槐,正拿着茶杯饮茶,闻声时,饮茶的动作微微一停顿,面上是惯有的风平浪静之色。
与此同时,云金使臣那边,在座的那位敬王,先前一直无所表示,而这道音色一出时,他亦正了正身。
阿汝睁大了眼睛瞧着,她方才可亲手弹过了,在琴弦被绷紧且挑离琴身的情况下,她每拨一次琴弦都异常艰难。
而眼下,弦到了陆杳手上,仿佛就变成了服帖又乖顺的小宠,只顾往她手指尖上舔,时刻想讨她欢心一般。
那从她手上流出来的音色,没有琴身的依托,竟与她那黑簪撞击出一抹浑厚。
只不过那种荡涤心魂的琴声只传出两三声,这是陆杳自身的习惯,奏音之前先随手三两一拨试试弦与这琴打个招呼,然后才进入正曲。
进入正曲以后,她便将自己的习惯风格隐匿得一干二净。
她是在替阿汝弹琴,自然要弹得像阿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