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她声音语气里依然十分平稳,道:“我师父还等着前辈。”
可她心里何尝不清楚,她再做任何补救都是徒劳。
她纵是神医弟子,也无能为力。
夜藏不仅双手筋脉尽断,血流如注,方才那最后强行提气爆发,也震碎了她的心脉。
等不了她详细施救,她很快就会油尽灯枯。
夜藏声音枯哑,对陆杳道:“你替我告诉他,让他无需再等。”
陆杳道:“我说哪能算数,前辈又不是不知道,我师父要是认准了一件事,谁劝都不顶用。我若是这么跟师父说,师父肯定会问我是不是见过前辈。”
夜藏道:“你便说你见过我。”
她动了动手指,在陆杳眼前摊开。
手心上全是血,躺着一只发簪。
方才从高处坠落之时,她便紧紧攥在手中了。
夜藏道:“你把这个还给他,就说,我早已与别人结伴,逍遥世间。他说的那些,世上好的东西,我全都见过了,不需他带我去见。”
她手指颤抖,冷冷清清地再道:“告诉他,多年前我不去见他,是因为不必相见纠缠。
“我为正道,他为魔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爱上一个魔头。
“下次如若江湖再见,我定杀他不误。”
她这么恨他的话,他该是会放下执念了。
他曾戏言,她是不是偷偷摸摸爱着他,可她仍是有些茫然,这么些年也想不明白,何为爱。
倒是这些年,偷偷摸摸念着他。
短短数月光阴,竟叫她念了半生。
后来,夜藏便再没言语了。
陆杳伸手去探她呼吸,不由深吸一口气。
这藏宝楼坏得厉害,失去了承重,上方的墙壁横梁开始脱落,纷纷往下面的地上砸。
这楼要塌了。
要是再不走,就得被活埋在这里。
陆杳回过神来,想将夜藏带出去可眼下他们却自顾不暇;苏槐知她所想,拉着她就往楼下飞掠,道:“明日我来处理。”
最终陆杳只能手里紧握着那支发簪,在楼塌前,跟着苏槐左躲右闪,一路往大门处去。
上方落下的木梁墙石源源不断,掀起的尘气弥漫在空气里,将上方照射下来仅有的月光都给淹没了去。
陆杳眼下动作没有苏槐快,被他一手搂了腰肢,踩着掉下来的横梁石块,往一楼跃。
陆杳感觉腰间的手臂又紧又有力,快要勒断她似的,她虽行动不如他,但也十分敏觉机警,在视线受障的情况下,靠耳力分辨哪个方向有东西落下,便提醒苏槐小心。
大多数情况下无需陆杳提醒,他也能够避开。只偶尔凶险的时候她才出声,苏槐避也避得十分惊险。
眼看两人下得一楼,正要从大门出,怎料头顶突然落下一块横梁。
前是紧闭的大门,后是堵死了的脱落墙体,也就眨眼一瞬间的工夫,开门逃出去已经来不及,那横梁直直当当地就砸下来。
进退不得,让它砸到就是不死也得吐血。
照狗男人的属性,莫非又要拿她当人肉盾牌?
陆杳如是想着,手里也不含糊,一头扎进苏槐怀里将他抱得死紧。
除非他躺地上,否则无法拿她去挡。他个头比她高,先砸到的会是他。
但万一狗男人要是畜生起来非要往地上一躺,拿她垫上面,那她被砸死之前也得先把他掐死。
这样的想法也就往脑中闪过一瞬,苏槐任由她抱着,微微弯下身,手臂紧紧扣住她的腰,身躯不由分说霎时斜倾过来就将她狠狠抵在门上。
第388章 我欠你的?
陆杳后背撞在门上那一刻,胸腔里仿佛也跟着荡了荡,她惊抬眼帘时,恰恰望见苏槐一抹下颚的弧度和脖颈上的喉结,他几乎是将她完完全全地嵌在怀中。
几乎同时,横梁落在他肩背上,将他身躯压弯了些许。
他的头向她靠了靠。
陆杳动了动眼帘,一脸愕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肩头有些温热,她缓缓侧头看去,见一缕血色顺着他的下巴一滴滴淌在自己肩上。
她缓缓扬起头,顺着他的下巴一点点看清他的模样。
他低着头,尘嚣下依稀见得他神色如常,就是嘴角溢出的血色异常妖冶夺目。
那双眼在晦暗的光线里,深不见底,她也看不分明。
那足有一人环抱粗的横梁一头实实压在他肩背上。
竟没能将他压垮。
后来,陆杳愣愣道:“看来高个有高个的好处,天塌了高个的先顶。”
苏槐一张口,便倏而溢出一口鲜血,全洒落在她的颈窝里。
那温热感烫得她微微一颤。
苏槐道:“还知道往我这躲,我欠你的?”
他边说着边试着直起身,陆杳稍稍回了回神,也伸手去推那横梁。
不一会儿,横梁就哐当落在他身后的地上。
陆杳转身去开门,道:“我死了你也得死,不如你先受着,回头我再救你,这样我俩都不用死。”
这藏宝楼闹的动静着实太大,以往中秋这楼里如何激烈可能没人管,可今日楼都要塌了,宫里边不可能还坐视不理。
陆杳和苏槐才一出门,就看见重重火光正往遗珍园汇集过来。
苏槐当即带着陆杳往另个方向撤。
跑出许远的距离,陆杳再回头望去时,见那座高耸巍峨的楼宇正一段一段溃塌下去。
掀起的那股尘埃渐渐将周遭的光景吞噬。
江湖儿女,随处生随处死,不求流芳百世、传颂千古,但求无愧天地、无愧己心。
可往往前边做起来简单,就最后一样做起来难。
她师父素来无愧己心,却一生不得所爱;而夜藏前辈将自己困住一生,对得起天地对得起所有人,却唯独亏愧于自身。
今日若是不来这一趟,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她师父找了这么多年的故人踪迹;可来了,却又见到那故人飞蛾扑火般决绝,而她无能为力。
陆杳回过头去,望向前方那宫墙外。
宫墙外星火点点,夜色里天广地阔,着实是自由。
她脚下是宫楼屋瓴,遗珍园的喧闹之声已远远被抛诸脑后。
陆杳不禁偏头看向侧前方带着她飞掠的苏槐,这狗男人刚刚被砸吐血了,这会儿却若无其事一般。
不过他也不是真的没事,至少在行动上,动作迟缓了不少。
陆杳问道:“要不要找个地方歇歇?”
苏槐道:“回家慢慢歇。”
还没出皇宫,就又遇上了禁卫军调动,两人又躲闪了一阵,最后苏槐才带她顺利翻出皇宫,一路往相府奔去。
一翻进相府高墙,苏槐就没能忍住,张口又溢了满口鲜血出来。
陆杳问道:“还能走吗?”
苏槐道:“不能走,你背我吗?”
陆杳道:“这种时候相爷就别开玩笑了,我怎能背得起你,你到底能不能走,我去叫剑铮剑霜来。”
苏槐道:“叫他们来干什么,看我笑话?”
陆杳道:“真稀奇,现在晓得要脸了?”
嘴上如是说着,行动上她还是挽过他的手臂扶着他点。
两人回到后院,剑铮剑霜闻讯第一时间到院里来,他们知道主子出去办事去了,但万万没想到主子竟然这般形容回来,非常震惊。
两人都有些灰头土脸的,像去刨了土堆似的,陆杳身上有血迹,苏槐嘴角下巴也有,一看就伤得不轻。
还不等剑铮剑霜开口说话,陆杳就先道:“先去打水来给他洗洗。”
这样灰尘仆仆的,总得先清理一下才能疗伤。
剑霜立马转头就去,剑铮道:“我去叫墨大夫。”
陆杳道:“你去叫大夫,还不如给我拿个药箱来。”
剑铮顿了顿,看向苏槐,苏槐道:“去拿药箱。”
陆杳又道:“还有,去我房里,把案上的那几瓶药给我拿来。”
第389章 不知廉耻为何物
剑霜很快提了两桶水回来,陆杳对剑霜道:“你主子背后有伤,你去给他看着点洗,如有破损的伤处,莫沾水。”
剑霜一听,丝毫不敢马虎,煞有介事地准备进盥洗室帮忙。
结果冷不防抬头,撞见主子的眼神,剑霜脑子一木,突然感觉要是贸然进去了会遭殃。
剑霜回头看看陆杳,然后几步走回来,道:“还是陆姑娘自己去吧。”
苏槐这才进了盥洗室。
陆杳回房里给他拿换洗衣裳,然后也进了盥洗室,道:“以前我没来的时候,相爷受伤是谁看着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