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什兰却是冷笑一声:“刺杀失败,我回去也是死路一条。若能销毁账册,倒还算戴罪立功,我主子他……”
稍顿,她及时止住话头,只冷冷看向裴琏:“莫要再废话,账本,还是你夫人,你速速抉择!”
明婳心下大骇,忙道:“你就算得到了账本,你也不能保证平安离去啊,到头来还不是死路一条?这位姑娘,弃暗投明,为时未晚,你若现下放开我,我和你保证,一定让殿下放过你……”
“你闭嘴!”阿什兰呵斥道:“再废话,我割了你舌头。”
又沉着脸看向裴琏:“你再磨蹭,我就划花她这张如花似玉的小脸!”
裴琏闻言,眉心拧起,“你与她同为女子,要杀便杀,何苦折辱。”
这话一出,陷入混乱的场上好似也静了一静。
莫说明婳了,就连阿什兰也有一瞬间愣怔:“你说什么?”
裴琏乜她一眼,并未多言,只将视线转向呆若木鸡的明婳,眸色晦暗,语气却是极其温柔:“谢氏,孤知你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贤德妇人,那本账册是重要证据,牵涉甚广,孤绝不可能交于 歹人之手,贻误大事。”
“你出自陇西谢氏,身上流着谢氏血脉,应当也有你先祖忠烈英勇之魂,孤信你绝非贪生怕死之辈。此番你因公殉难,回长安后孤定会向父皇为你请旌表,保你身后极尽哀荣,你且放心去罢。”
明婳震住,脑袋好似被人猛地砸了一拳,嗡嗡作响,双眼也发黑。
他在说什么?
叫她放心去死?还不带一丝犹豫与迟疑?
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明婳难以置信,呆滞的眼珠子良久才转动两下,她艰涩开口:“你…你认真的么?”
话落的刹那,眼眶里的泪也不受控制地直直落下。
“裴琏,裴子玉……”
她直勾勾盯着那被众人围护的矜贵男人,失了血色的唇瓣翕动:“你叫我去死?”
裴琏看到她眼中的震惊与破碎,薄唇紧抿,道:“孤并非叫你去死,只情势所迫,不得已为之,你也得多多体谅。”
“体谅?你都叫我去死了,还要我体谅?”
明婳只觉心脏好似被一柄匕首刺穿,刀锋并未拔出,而是在心脏里一点点地翻滚着,将她完整的血肉与静脉一点点搅得支离破碎。
强烈的刺痛感自心口涌遍全身,痛到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裴琏却拧起眉,道:“谢氏,这么多人都看着,你莫要失仪。且那账册多重要,你应当清楚。你贵为太子妃,受万民供奉,更该以身作则,以大局为重。”
又来了,又是仪态规矩,又是大局责任这一套。
明婳泪落不止,强烈的惊怒笼罩全身,叫她难以克制地颤抖。
若放在之前,他这般说,她还能在心里为他辩解,说他是不懂情爱。
可在这生死关头,他仍是这一套……
看着眼前一派从容肃正的男人,明婳只觉自己就是个笑话。
原以为经过这大半年,哪怕不能让他像她喜欢他那样喜欢她,但这日日的相处,夜夜的耳鬓厮磨,便是养条狗都养熟了,何况他是她的枕边人。
他总说夫妻一体,荣辱与共,那起码还有些夫妻情谊吧?
事实却是,在账本和她的性命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了账本——
是,从大局来看,他这样选,并无错处。
可……可他哪怕纠结一下,或是流露出半分不舍,亦或是让她自己做出选择。
有些话从她自己嘴里说出,也比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啊。
“裴子玉,是我看错你了。”
明婳泪落不止,连架在脖间的刀剑都不再惧怕般,心如死灰地呢喃:“也是我傻,怎么就不听姐姐和母后的话,为何觉着自己能改变你,叫你为我动心……你之前总说我傻,没说错,我是真的傻……”
泪珠儿一滴滴淌下,落在抵在脖间的长剑上。
身后的阿什兰见状,面色也极其复杂。
不是说这狗太子很是宠爱这位新妇,连出来密访都要带着吗?如何现下如此绝情,竟不带一丝犹豫。
难道是故意做出不在乎?
可看这位太子妃滚滚落下的泪,还有那质问时的绝望哀恸……
这若是做戏,演技未免也太好。
“我劝你们别耍花招!”
阿什兰沉着脸,手上稍稍一用劲儿,便见明婳雪白的颈间现出一道殷红血痕:“狗太子,我再问你最后一回,留账本,还是留她的命?”
裴琏扫过明婳脖间的血痕,眉心轻折,却并未多言,只走到长桌旁,弯腰端起一杯酒。
他先朝明婳举了举,又看向下座众人:“吾妻忠烈,为国为民,孤请诸位共举杯,敬她一杯,也不枉她此番忠勇牺牲。”
众人惊骇,万万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真的心硬如斯!
“都还愣着作甚?”
裴琏凤眸一眯,随意点了个婢女:“你去,将诸位宾客的酒杯都给满上!”
那婢女怔怔抬眼。
裴琏语气更冷:“耳朵聋了?”
婢女浑身一颤,“是、是……”
忙战战兢兢从地上爬起来,沿着座位次序挨个倒酒。
裴琏敛神,淡漠目光不疾不徐地投向那阿什兰:“给她一杯酒的时间,孤允诺待她死后,也给你留条全尸。”
第063章 【63】
【63】
阿什兰一时哽住了。
这男人是什么冷血的怪物。
再看那倒在她怀中几乎哭到抽噎的小美人儿, 阿什兰心底涌起烦躁的同时,也生出一丝不忍:“哭什么哭,为这种男人有什么好哭的?与其和这种负心汉过一辈子, 倒不如死了, 还落个干净!”
明婳这会儿已经够难过了, 被这刺客这般一凶,霎时更难过了。
“可、可是我不想死啊!”
她泪眼朦胧,抽抽噎噎道:“我家里还有爹爹、阿娘, 还有哥哥、姐姐、祖父祖母……除了他裴子玉,我还有好多好多的亲人……”
她越说越难过, 回过头看向阿什兰, 小脸惨白, 楚楚可怜:“女侠,求你放过我吧, 我今年才十六, 我还没活够呢……是我识人不明,嫁了个这样的男人,我知道错了!我发誓, 我以后再也不会对这样的男人动心了……求求你,冤有头债有主, 我真的是无辜的, 我长这么大, 真的从没做过一件坏事, 没害过一个人, 我连路边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
阿什兰:“.......”
当了这些年的杀手, 不是没见过人求饶,但像这般姝丽动人的美人儿, 的确叫她生出一丝不忍毁坏的恻隐之心。
不过也就一瞬,她冷下脸:“你乃陇西谢氏女,死在我手下也不算冤。”
明婳此刻已是极度惊恐的状态,一时也不解她这话的意思。
这期间,席上的婢子已给位置靠前的几位官员满上酒水。
裴琏似是嫌她手脚慢,沉眸扫过场上其余诸人:“你们自行斟酒。”
在场众人也不敢违逆,哆哆嗦嗦地走回各自的席位,提壶斟酒。
“殿下怎能如此!”
屋内陡然响起一道不同的声音,场上众人惊愕不已,齐齐循声看去。
便见坐在后排的魏明舟紧紧攥着手中酒杯,年轻儿郎一张黧黑的脸庞此刻涨得通红,他站起身,明明是惧怕的,但还是愤怒地看向上座的太子:“太子妃乃是您的结发妻子,虽说嫁给您尚且不足一年,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您怎能就这般轻易地舍弃她的性命?此举未免太过无情!”
裴琏执杯的长指拢紧,轻眯的凤眸间似有冷戾浮沉,“孤无情?”
“殿下…殿下息怒!臣这外甥年少气盛,口无遮拦,还请殿下莫要与此等蒙昧小儿计较!”
侯勇忙不迭跪地叩首,又黑着一张脸,扭头重重呵斥魏明舟:“你这无知竖子,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在殿下面前大放厥词,还不速速跪下认罪!”
魏明舟分明看到了舅父愤怒目光中夹杂的深切担忧,他也知道席上这么多官员命妇,轮不到他这个无品无级的纨绔说话。
可是太子妃就这样被刺客劫持了,命悬一线——
她的夫君要大义而舍弃她,在场也无一人为她发声。
撇开那份年少慕艾的情愫,她也曾帮过他。
那日在长安西市,他亦是这般,明明周围那么多的看客,却是孤掌难鸣,无一人为他叫一声不平。
不该是这样的。
她这样好的小娘子,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何其无辜!
魏明舟看向那被长剑逼到小脸煞白的小娘子,心下愈发坚定,他上前一步,朝阿什兰道:“我乃大渊靖远侯之子,你若定要拉个垫背的,我愿以命换命,求你看在同为女子的份上,放过太子妃,以我为质吧。”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皆惊愕变色。
有识得魏明舟身份的,不禁纳闷,侯总兵的外甥与这太子妃是何交情,竟愿以命换命?
侯勇夫妇也都愕然不已,面面相觑,难以理解。
裴琏面色骤沉,视线扫过魏明舟那张慷慨赴死的脸,再落向一旁的明婳。
她显然也惊住了,那双噙着泪光的乌眸直直看向魏明舟。
一时间,那两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就好似话本里被狠心王母生生拆散的有情人。
有情人?
裴琏心底发出一声冷嗤,狭眸间涌动的冷意也凝成一股杀气。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多事之徒,早该活宰了才是。
也不等他开口,阿什兰拧眉拒绝:“区区侯爵之子,你的命哪有当朝太子妃值钱?何况她出自谢氏,乃肃王爱女。”
若是肃王知道他的爱女就这样惨死异乡,哪怕面上不表露,心底定然是有怨气的。
一旦皇室与谢氏生出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