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娘从小便与我说,真心 换真心。我自问与你相识以来,一心一意地对你,从无半分虚情。而你呢?你冷淡、无情、愚弄、隐瞒,口口声声说着夫妻一体,可你又有哪一刻真的拿我当做过你的妻子。”
裴琏拧眉:“明婳……”
“哦对,你与我对夫妻的看法并不同,我以为的妻子是真心挚爱之人,而你觉着的妻子便是一个贤良淑德、生儿育女的暖床工具。是我傻,偏不信邪,偏要去钻你这块冥顽不灵的木头……直到险些把命都丢了,方才知道醒悟……”
“还好,也不算太晚,起码……起码还活着。”
明婳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再次抬眼,微红的眼眶里已是一片无波无澜的平静:“道不同不相为谋,婚姻本为两姓之好,可到今日这份上,继续下去,你我注定要成为一对怨侣。与其日后反目成仇,相看两厌,倒不如趁着如今还不算太坏,大家好聚好散。”
“至于你上回与我说的那些家国天下的道理,我也仔细考虑过了。是,你说的有道理,但我爹娘若是知道我险些死于你的局中,我相信他们宁愿弃官除爵,抛却荣华,也要换我此生平安,无病无灾。”
这便是父母之爱给她的底气。
而在裴琏这,她没有半分底气。
“其他的你也不必再说了,我心意已决,回去以后,我自会与陛下和皇后娘娘禀明一切,求得二位尊长的谅解。”
明婳说罢,也不再看裴琏,搁下药碗,起身要走。
手腕却再次被拽住。
她蹙眉看去,便对上男人如覆寒霜般的脸庞。
他沉声道:“你明知那一夜孤所说的皆是虚言,并非真的弃你不顾,何至于为了一时之计,小题大做,闹到和离的地步?”
“小题大做?”
明婳哑然,嫣色唇瓣动了动,终是懒得解释,只轻嘲道:“你觉得小题大做便是吧,反正……就这样吧。”
她挣着手腕,裴琏却牢牢不放。
她再挣,他掌心忽的一用力,竟直直将她拽倒在床边。
明婳失声惊呼,不等她起身,男人另一只手牢牢勾住她的腰。
“裴子玉,你放开!”
她下意识伸手去推,却听得一声低低闷哼。
明婳一僵,忙不迭收回了手。
只一张小脸红白交错,没好气瞪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话该当是孤问你。”
裴琏黑眸如墨,直勾勾望着她:“谢明婳,你到底想做什么?”
“和离,我说了,我要与你和离!”
明婳蹙眉:“裴子玉,我不喜欢你了,也不想再与你耗着了。这个太子妃,谁爱当谁当,反正我是不当了。”
她字字句句,斩钉截铁,男人的面色变得铁青。
“你再说一遍。”
“哪怕再说一百遍,也是一样!”
明婳仰起脸,乌眸熠熠:“反正你也不满意我,之所以认下这门婚事,也不过是无法违逆陛下,再加之你也想借着姻亲之便,笼络我父兄继续替你们裴氏卖命不是吗?”
裴琏拧眉,看向她的目光愈发幽邃。
明婳却已不管不顾了,只道:“那你大可不必担心,我谢氏一族有祖训,永世效忠裴氏,效忠大渊,若有二心,阖族尽灭。你若实在不放心,大不了你我和离之后,我哥哥有了孩子,送一个入长安为质。或是、或是我生一个,我把我的孩子送到长安给你为质,这总够了。”
裴琏本就被她一口一个和离气得胸闷,现下听她还说什么生了孩子送给他为质,更是怒极反笑。
她倒是想的长远,连和离后生孩子都想到了。
离了他,他倒要看看哪个男人有胆子与她生孩子。
扼在她腰间的大掌不觉捏紧,直到她吃痛哼唧,他才松了长指,冷声道:“你今日所说,孤权当你那日受了委屈来泄怒,不与你计较。”
“事到如今,你还当我是与你置气?”
明婳只觉好笑:“罢了,我不与你说,待回到长安,我自去与皇后娘娘说。”
他太自负了。
自负的以为她喜欢他,就会一成不变,死心塌地的喜欢他。
怎么会有这样高高在上又自负之人呢?
明婳忽然觉得他很可怜。
这般倨傲自负,偏又是个无心的木头。
活该他没人喜欢。
他这种人,也不配被人喜欢。
明婳不再挣扎,看着他的目光如一潭静水:“请殿下松开。”
裴琏从她的眸中窥见了那一丝悲哀的怜悯。
莫名的不安涌上了心口,他下意识去遮她的眼。
明婳长睫颤了颤,却也不躲。
眼见那只修长手掌要遮来,却又在覆上的刹那,停下。
她微诧,须臾,那只手轻轻抬起她的脸。
男人垂眼,幽深的目光在她面上一点点逡巡着,似是在寻出一丝伪装的端倪。
然而,她平静得令人心悸。
这模样,陡然勾起裴琏心底最不愿意触碰的回忆——
多年前,母亲也是这样。
平静的,淡漠的,仿佛一阵抓不住的风。
她不要父皇,也不要他,好似世间一切都无法再留住她……
裴琏忽的有些慌了。
“明婳……”
他低下头,以额碰着她的额头,语气也变得沉缓:“那日之事是孤思虑得不够周全,叫你受了委屈,孤与你致歉。你骂孤也好,咬孤也好,或是你有其他要求,孤能应的都应你。只和离之事,并非儿戏,且你我之间……又何至于此?”
她分明还是在意他的。
那场意外的前夕,她还乖顺依偎在他怀中,搂着他的腰与他畅想着回长安后的种种打算。
“你今年不是还想去骊山行宫住么?孤陪你一起,住满三个月再回如何?”
男人的絮絮轻哄,宛若和煦春风般拂过耳畔。
明婳有一瞬的恍惚,险些又要坠入他编织的甜蜜陷阱。
可他胸口的伤疤就在眼前,那浓郁的药味还溢满鼻间,一切的一切都无比真实地提醒着她,那日若非他临时改变了心意,她早已化作长剑下的一只鬼。
命只有一条,这次走了运,下次可不一定再这么幸运了。
她不敢再赌了。
“其实殿下也很清楚,我们并不合适,不是么?”
明婳垂着眼睫,喃喃道:“你需要一个搭伙过日子的妻子,而我,我是个很贪心的人。我原以为哪怕你不喜欢我,但只要我喜欢你,闭着眼睛也能凑合过。可事实证明,我高估了自己,我没办法将‘夫君’与‘爱人’这两个角色分开。”
“在我心里,夫君就是爱人,是任何时候都不会舍弃我,任何时候我都能无条件信赖,无条件将后背交给他、不用担心被他辜负的人。”
“很显然,你不是。”
裴琏嗓音微紧:“那夜是个意外,孤从未想过会将你置入险境……”
“是,你不想,但结果呢,我还是入局涉险了。”
明婳盯着他的眼睛:“你就没考虑过万一吗?万一就有个意外呢?万一事态就超出你的掌控了呢?万一我就死了呢?”
接连几个万一,如同一拳又一拳重锤,狠狠砸在裴琏的胸间。
他一时语塞。
只因设局之时,他的确如她所说,太过自负。
“说白了,在你心底,我其实没那么重要。”
明婳淡淡说罢,见他愣怔失神,趁机从他怀中挣脱。
待站直身子,再看床上沉思的男人,她抿了抿唇,不再多言。
只是在她转身离去的刹那,手腕再次被拽住。
明婳皱了眉,有些不耐,“你……”
“不是。”
裴琏抬眼,漆黑眼底仿若透着热意:“若孤真的不在乎,为何要以命相搏,护你周全?”
明婳心头好似被什么撞了下。
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暗暗告诫自己这不过是他的老招数。
而且对于裴琏那夜冲出来的举动,她早就寻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因为我是肃王爱女,倘若我真的这般稀里糊涂死在了蓟州,我父亲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裴琏失笑,“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明婳:“不然呢?”
不然她还要自作多情,觉得他是对她情根深种,至死不渝吗。
“你若真死在这,你父亲固然会对孤生出怨怼。然孤为君,他为臣,难道他会提剑冲来长安,杀了储君不成?”
明婳一噎,看着男人的眼睛,蓦得有些心慌。
“谢明婳,你不傻,傻的是孤。”
裴琏唤着她,拽着她细腕的大掌一点点收紧,眸色也渐深,“孤竟然愚钝到那时,方才看清自己的心。”
“你…你……你别说了。”
“不,孤要说。”
裴琏牢牢拽着她,似是有某种情愫要破土而出,他胸膛不稳地起伏着,一贯清冷的嗓音也变得艰涩沉哑:“谢明婳,孤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