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侯勇非但涉及河北道的冒赈贪污案,还利用职务之便,与东突厥私下勾结。
明婳初闻只觉惊讶,再一细想,愈发心惊胆跳。
这侯勇竟然如此大胆!
若只是贪污,顶多是个抄家斩首或流放,可若是通敌叛国,那可是诛九族的滔天大罪!
事涉军机国政,且尚在调查之中,郑禹也不敢与明婳说太多。
明婳则是隐隐约约担心,若侯勇真的勾结东突厥,那他到底卖了多少军机秘密?东突厥那边竟然如此放肆,胆敢派细作暗杀大渊太子。
如若此事确凿无疑,两国邦交定然又要有变化……
会打仗吗?
大渊上一回与突厥交战,还是八年前。
那一次突厥还叫突厥汗国,父亲带三十万大军与突厥狠狠打了近两年,一路打到突厥汗国的王帐,那老汗王逃跑时不慎从马上坠落,摔到了后脑勺中风,卧床不起。
他两个儿子为了争夺汗位,起了内讧,最后突厥汗国一分为二,大王子吉栵自立为东突厥汗王,二王子莫铎为西突厥汗王。
西突厥势弱,第一时间投降,不但送来质子,还愿为大渊属国,互称叔侄,年年进贡。
东突厥吉栵不服气,带着兵马与大渊继续打了半年,最后还是熬不住,递了降书,愿与大渊百年修好。
说好百年修好,这才第八年,东突厥竟然偷偷摸摸搞这些小动作。
明婳想想都有些窝火。
尤其她与突厥人也算是有世仇,她的外祖父便是葬身于永丰十八年那场与突厥人的战事之中。
虽然隔了快四十年,但每年她陪着阿娘祭奠外祖父和外祖母时,都能感受到阿娘对突厥人的恨意。
只恨归恨,真要再起战火,苦的还是百姓们。
且身为武将家眷,明婳也害怕父兄上战场。
战场太残酷,随时都能要了性命,天人永隔。
至于现下,她只能默默祈祷刺杀之事最好与东突厥无关,不然……
唉,真要打起来,那就打吧!
她虽上不了战场,起码能多捐银钱米粮,给前方将士多配些兵甲!
怀着一腔忧国忧民的愁绪,明婳一直在房间等到了午后。
及至申时,方才有暗卫前来禀报,“夫人,一切已安排妥当,可以前往渡口了。”
明婳的行李不多,一早便已收拾妥当。
听到这禀告,很快便带着春兰和阿罗两人一起下楼。
当看到停在醉仙阁前的三辆马车,她脚步停顿片刻,走向第二辆。
暗卫阿玖只当她走错了,上前提醒:“夫人,主子的车在这边。”
明婳抿了抿唇,隔着帷帽道:“他重伤才愈,一个人坐车宽敞些,我不与他挤。”
阿玖道:“夫人体贴是好事,只这辆车主子让戴御医坐了……”
明婳皱眉,看向第三辆:“那辆呢?”
“那辆是放箱笼的。”
阿玖答着,又看了看明婳身后跟着的那两个奴隶:“您这两个下人倒是能进去挤一挤。”
明婳:“……”
算了,反正也就这么一段路。
且之后还要一起回长安,想要彻底避开也不现实。
“你们俩去后面坐吧。”明婳侧身吩咐着春兰和阿罗。
二人很是乖顺地应下,抱着行囊就往后去了。
明婳在阿玖的搀扶下,踩着杌凳,掀帘钻进了打头那辆朱轮华盖的马车。
车内宽敞整洁,铺着地衣,摆着案几茶点,还熏着淡雅的安神香。
而那一夜未见的年轻男人,一袭玉色长袍,乌发束起,正静静端坐在窗边。
明亮的午后春光透过窗棂格栅斜斜洒在他身上,将他那张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憔悴的脸庞照得愈发苍白,再加之他眉眼清冷,整个人缥缈的好似随时能化作一阵雾气,羽化成仙般。
只这念头才在脑中冒起,便被男人不疾不徐投来的一眼,统统打消。
什么仙气飘飘,什么清冷寡欲,那双墨色深沉的凤眸里,分明满是世俗的欲望。
哪怕隔着一层帷帽轻纱,也被那过于直白的目光看得浑身发麻。
想转身下车,但阿玖那边已经贴心地将车门合上,明婳无法,只能硬着头皮,挨着车门坐下。
两个人都未说话,直到车壁外传来郑禹的声音:“主子,一切已准备妥当。”
裴琏微微侧脸:“出发。”
“是。”
话落,外头传来哒哒马蹄声。
“出发——”
马车很快晃晃悠悠地在石板路上行驶。
明婳低头坐着,明明窗外有街边小贩的叫卖声、百姓们的谈话声,还有车轮辚辚滚动声,马蹄哒哒前行声,她仍觉得车厢里静得叫人无所适从。
太奇怪了,她又没做错事,有什么好紧张的?
唔,一定是他看来的目光太奇怪了。
从前不怎么看她,这会儿提和离了,反倒盯着她看了?
男人当真是莫名其妙。
明婳心下正腹诽,冷不丁的,对侧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都上车了,怎的还戴着帷帽?”
明婳微怔,藏在袖笼里的指尖捻了捻,她低声道:“我乐意。”
男人似是一噎,默了两息,道:“不觉得闷?”
明婳:“不关你的事。”
裴琏:“……”
薄唇轻抿了抿,余光扫过桌上的茶点,他问:“可要吃点东西?”
明婳:“不吃。”
裴琏:“……喝点?”
明婳:“不喝。”
裴琏:“……”
车厢里又静了下来。
隔着轻曳的雾白轻纱,明婳抬眼,偷偷瞥了眼对侧男人微绷的脸庞。
他是不高兴了?
八成是了,一向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从来只有被讨好的份,何时受过这般冷待。
不过他高不高兴,那又关她什么事呢。
从前她喜欢他时,他不也是这般对她爱答不理的?
如今不过是风水轮流转罢了。
何况他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她么?她倒要看看,这个骗子能演到什么时候。
第070章 【70】
【70】
蓟州码头地处蓟州城西, 沿这码头往下共有两条运河,一条是直往南下,去那富庶丰饶的江南鱼米乡的京杭大运河, 一条是往西横去的永济渠, 直通洛阳与长安。
作为河北道数一数二的州府, 蓟州码头自也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明婳他们坐的是一条商船,船上飘着的旗号印着“许”字, 乃是皇商许家的船只。
且说这许家商号,往前追溯三百年, 与谢家也是关系匪浅。因着许氏商号的创始人, 便是谢家的祖奶奶, 那位大渊朝鼎鼎有名的女商许闻蝉。
这位祖奶奶与谢氏高祖育有一儿一女,儿子继承了国公府的爵位, 女儿便继承了许氏商号。
只经商这事也是需要天赋的, 那女儿没有许氏的本事,勤勤恳恳一生,只勉强守住这份家业。但再往下她的儿子、孙儿, 一代不如一代,甚至到了第三代, 那赘婿家的不孝孙还想三代还宗, 回归本姓, 将许氏商号变成郭氏商号。
得亏那一代里有个胆大的小娘子, 觉着这不但违背祖奶奶定下来的家规, 且不道义, 便跑去陇西谢氏揭露此事。
谢氏大为恼怒,派族长去讨说法, 那些想改姓的郭氏儿郎面上答应了不改,等那小娘子回归本家,竟用私刑罚她。
小娘子也是个烈性的,竟再次逃出来,跑到了长安,寻求镇北侯府许氏这一脉,替她做主。
再之后兜兜转转,还惊动了皇室,当时的皇帝正愁没钱养军队,眼见这么一大块肥肉送到嘴边,直接出手,封那小娘子为“荣安君”,任许氏家主,许氏自此也成为大渊皇商之一。
一晃眼百年过去,明婳看着商船上飘扬的“许”字招牌,不禁想到了姐姐明娓。
毕竟许氏祖奶奶可是姐姐的偶像。
也不知道姐姐现下在哪儿,是在北庭家中,还是已经随西域商队在路上了。
胡思乱想间,船老大等人上前恭迎,一边引着明婳他们上船,一边介绍着商船情况。
待顺利登船,船老大的婆姨吴娘子一脸热络道:“最大最舒适的那间客房已经收拾妥当,铺盖帷帐和家具一应都是簇新的,若还有什么缺的,郎君与夫人尽管吩咐,小的尽快补齐。”
明婳闻言,眼皮微动,欲言又止。
想了想,到底先憋住了,直到随裴琏一道进了那间最上等的客舱,方才屏退左右:“你们先下去,我与郎君有事商量。”
暗卫们面面相觑,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屋内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裴琏负手立于窗前,微微偏脸:“下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