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琏回身看她:“怎么?”
明婳被他那清冷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因着昨夜用过晚膳,他邀她去甲板消消食,她冷脸拒绝了,并义正言辞道:“都要和离了,也请殿下自重,保持该有的距离。”
早知道今日会靠停德州,昨夜她就不该把话说得那么坚决——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
“没,没什么……”
明婳掐了掐皙白纤指,悻悻道:“我就随便问问。”
“这样。”
裴琏点点头,语气平静:“孤还当你也想去。”
明婳眼皮轻动,面上不显,心下却是哀嚎。
我想啊,我可太想了!
“不过你如今这般排斥孤,想来也是不愿与孤一道出门的。”
裴琏扯扯嘴角,须臾,又想起什么般,道:“只今日是准提菩萨圣诞,听说城内的德光寺有斋会,夜里还会敲钟放灯,很是热闹……”
“也罢,孤若是瞧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给你带些回来也是一样的。”
他说着,抬步便要走。
明婳:“......!”
这人怎的这么小气!
他难道看不出她很想出去玩吗!
明婳捏了捏手指,很想像从前那样,拔步上前喊着:“我也要去!”
可她这会儿还在和裴琏冷战呢
若是主动上前,之前那些冷淡疏离的功夫岂不是白费了。
明婳静静站在廊边,一会儿思考着自己带着春兰和阿罗两人出门的安不安全,一会儿又试图自我催眠,谢明婳你不想玩,不想玩,一点儿都不想玩儿,不就是个庙会么……
好吧,还是很想玩!船上实在太无聊了!
就在理智与玩心天人交战时,廊间再次传来一道橐橐的靴子声。
明婳愣怔掀眸,便见男人高大的身影重新映入眼帘。
迎着她惊愕的目光,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睇着她:“孤想到个法子,既能叫你与孤保持距离,又能一道下船游玩,你可要试试?”
明婳:“……?”
一炷香后,进城马车里。
明婳看着身旁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嘴角微抽:“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嗯。”
男人偏过脸,面具后的凤眸漆黑幽沉,嗓音却是一片春风和煦:“今日孤不再是裴子玉,只做娘子一人的玉郎,可好?”
第072章 【72】
【72】
明婳的心有一瞬间怦然。
却也只是一瞬, 脑中就冒出二字:骗子。
故技重施,还当她像上回那般好骗么。
“戴着也好。”
明婳垂下眼睫:“省得你顶着这张脸招蜂引蝶的,玩也玩不好。”
面具后的男人蹙眉, “孤何时招蜂引蝶了?”
明婳想了想, 成婚近一年, 除了当初那位疑似爱慕他的许娘子,他身旁的确没什么莺莺燕燕——
这般看来,他这冷淡的坏脾气也不是毫无作用, 起码能挡桃花。
“反正你戴着吧。”
明婳懒洋洋往迎枕后一倒:“也别装什么玉郎裴郎了,左右都是你, 我上过一次当, 也不会上第二次。”
裴琏喉间微涩, 似有话说,薄唇轻动两下, 最终还是沉默。
接下来的一路, 俩人都没再说话。
德州地处水利交通的枢纽,城内的繁华胜景远胜过幽州、蓟州等北地城池。
马车摇摇晃晃进入内城,明婳掀帘朝外看去。
热闹的州府大街在眼前展开, 鳞次栉比的铺子,琳琅满目的商品, 买东西的摊贩们沿街叫卖着, 人来人往, 车马不断, 一派人间烟火的平凡喧闹。
待马车靠近德光寺, 更是人声鼎沸, 香火缭绕。
裴琏看出她的蠢蠢欲动,道:“在这下车, 还是先去别处逛逛?”
明婳道:“好歹也是百年古刹,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
裴琏闻言,示意暗卫停车,先行下了车。
等明婳戴好帷帽出来,便见男人站在车边,朝她伸出手。
明婳微怔,见春兰站在旁边压根不敢上前,还是将手搭上男人的手臂。
就拿他当作春兰好了。
她这般想着,稳稳当当下了马车,刚要把手抽出,男人却反手攥得更紧。
明婳皱起眉,压低声音:“你松开。”
戴着面具的男人瞧不清表情,只听到他平静的嗓音:“庙会人多,鱼龙混杂,容易走散。”
明婳挣了挣手腕:“我又不是小孩,哪有那么容易走散。”
“小我三岁,也算是小了。”
男人淡声说罢,不由分说牵着她的手:“走吧,进去逛逛。”
男人的手臂结实,力气又足,明婳几乎是被他半拖半拽着带进了庙里。
一开始她还碎碎念着“裴子玉你松开”,等跨入门槛,看到庙里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景象,霎时也顾不上这个,只老老实实挨着裴琏,避开人群往里走去。
裴琏见她挤在人群里一副无辜弱小的模样,干脆抬手揽住她的肩,将人护在了怀中。
明婳后悔:“早知道里头这么多人,就不来了。”
“是你说的,来都来了。”
“那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啊……”
好在穿过了第一道人满为患的弥勒殿,后一道殿宇,人群分散不少,但左右厢房里也都跪满了烧香拜佛的信众。
庭前正中的铜制香炉里也都插满香烛,烟熏火燎的,稍微靠近一点都被火光和烟气呛得睁不开眼。
明婳对烧香拜佛兴致不高,遂直奔后山,听大和尚讲经。
中原的法会与她从前在北庭参与的经筵很是不同,这边的法会是大和尚坐在高台上,慢慢悠悠讲着佛经里的故事与道理,而北庭因着毗邻西域,佛教昌盛,很多时候是各门各派的和尚轮番上台讲经,若有不服,当场辩经。
“那些和尚辩着辩着就撸起袖子,急赤白脸,和吵架一样,可有意思了。”
明婳一向话多,她不和裴琏说话,便只能揪着春兰嘚啵嘚:“我小时候最爱跟我阿娘去庙里看辩经,每次还会与我姐姐打赌,押哪个和尚能辩赢。”
春兰听得津津有味,睁大眼睛追问:“那是夫人赢得多,还是夫人的姐姐赢得多?”
明婳道:“那自然是我……”
姐姐二字刚到嘴边,察觉到身侧的男人朝她这边看来,明婳稍顿,轻咳一声:“我们是双生子,心有灵犀,是以输赢都差不多。”
春兰哇了声,笑道:“夫人的阿娘真是好运道。像夫人您这般好看的女儿,她竟一下有两个,当真是羡煞旁人。”
这乡下来的小丫头这般会说话,明婳一时也被逗乐:“可不是嘛,她每回带我们出门,都要被人围着夸呢。”
主仆俩叽叽喳喳的聊,裴琏站在一旁,仿若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人。
他看着那被帷帽轻纱笼着的小娘子,哪怕隔着一层纱,光听那清脆嗓音里的笑意,也能猜到她那双清澈乌眸定然是弯弯翘起,像两弯月牙儿一般。
从前她也爱这般缠着他,与他叽叽喳喳说这些琐事。
只那时他觉着这些零星琐碎,毫无意义,虽会耐着性子去听,却是存着应付的心思。
从何时开始,她渐渐在他的身旁变得话少……
是了,打从成婚,他便与她说些“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后来几番争吵,她也哭着声讨他就知道规矩……
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浮现脑海,裴琏的眼神逐渐变得幽暗。
良久,一阵此起彼伏的“南无阿弥陀佛”响起,他才回过神。
上午的这场经筵结束,大和尚离去,信徒们也纷纷起身,或去用斋饭,或去别处烧香。
裴琏稍定心神,走向明婳:“可饿了?”
明婳点头:“有点。”
裴琏:“想在庙里用斋饭,还是出去寻个酒家?”
明婳想了想,道:“去外头吃吧。”
难得下船一趟,自然是要尝尝德州当地的特色美食。
裴琏应了声“好”,便重新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往外走。
明婳跟在他身后,看着男人清冷的侧颜,鸦黑眼睫不禁眨了眨。
是她的错觉么?
怎么感觉他好像有些不大一样了。
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
思来想去,她觉得可能是戴了面具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