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明日再说吧。
明婳这边打定主意,没多久,轿辇就稳稳当当停在了永乐宫门前。
暮春四月,永乐宫内草木葳蕤,花团锦簇,蜂飞蝶舞,简直比御花园还要秀美。
明婳听人说过,永乐宫的这些奇珍异草都是多年前,永熙帝为了讨皇后欢心,亲自栽种的。
这一种就是十几年,春去秋来,开花结果,愈发得浓郁葱茏,生机盎然。
“太子妃,您这边请。”素筝姑姑笑吟吟地在前引路。
明婳看着她这副喜孜孜的模样,心里有些奇怪。
虽说素筝姑姑平日里也是个和气笑模样,可今日怎的跟捡到了金元宝似的,高兴成这样?
难道就是因为她和裴琏回宫来了?
她不解,但对着笑脸总比对着冷脸强。
待到提步入内,殿中宫人纷纷屈膝行礼:“太子妃万福。”
明婳颔首,继续往里走去。
绕过一扇高大的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便见靠窗的长榻旁坐着一道婉约淡雅的黛青色身影。
美人如兰,风华绝代,可不正是她的婆母,大渊朝的皇后娘娘。
“儿拜见母后,母后万福。”
明婳规规矩矩地行礼,上首之人却没像从前那样,立刻叫起。
明婳心下诧异,但皇后没叫起,她也不敢贸然抬头,依旧维持着屈膝垂首的姿势。
就在她惴惴不安时,忽的一阵脚步声从侧边传来,下一刻,她低垂的眼帘里映入一片丁香色绣折枝莲纹的裙摆。
“好孩子,快起来。”
双手被托起的同时,一阵熟悉的温雅香气涌入鼻间,明婳错愕抬起头,当看到面前的美貌妇人时,霎时间双眸圆睁,整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眼前妇人锦衣华服,乌发高盘,耳坠玉珰,不再年轻的眉眼却依旧娇美如花,岁月只是为她更添了几分温柔沉稳的风韵。
此刻她那双弯起的笑眸里噙着泪水,眼波盈盈地望向明婳:“怎么,你这傻孩子,才出阁一年便连阿娘都不认识了?”
明婳一片空白的大脑也因着这熟悉的声音回过神来,再看面前气度雍容的贵妇人,她双眼陡然发热,乳燕投林般,哭着扑到她的怀中:“阿娘!”
“欸,我的乖幺儿。”
肃王妃抬手,牢牢抱着怀中的小女儿,本来已经做好准备不哭的,但当牵肠挂肚这么久的小女儿扑入怀中这一刻,肃王妃的嗓音也不禁哽噎:“乖乖,阿娘可算是见到你了。”
明婳好似做梦一般。
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阿娘,这实是不可思议。
她紧紧抱着身前的人,生怕这一切不过是她太过想家而变出来的一场梦,梦醒了,阿娘就消失了。
“阿娘,阿娘……”
明婳的脑袋埋在那馨香柔软的怀抱里,明明知道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不该哭了,可眼泪就是绷不住,稀里哗啦就往下掉,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抱着母亲的腰,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般呜咽着。
肃王妃听得小女儿这哭声,心里也直发酸,但她身居高位多年,心性自也稳重从容。
最开始那阵喜极而泣过后,也逐渐平静下来,含笑拍了拍女儿的背,“好了好了,不哭了,都这样大了,怎还像个孩子般。”
说着,脑袋低了低,凑到女儿耳畔道:“你婆母,还有这么多宫人都在呢,再哭鼻子要招人笑了哦。”
明婳这才恍然惊醒。
这不是在北庭家中,而是在皇后宫里。
她也不是云英未嫁、无忧无虑的谢家小娘子,而是已为人妇的东宫太子妃。
吸了吸鼻子,她从肃王妃怀中离开,只生怕母亲会消失不见一般,纤细手指还牢牢牵着肃王妃的衣摆,抽抽搭搭道:“阿娘,你…你怎么会在这?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做梦。”肃王妃笑了笑,满目慈爱:“这些待会儿再说,先把脸擦擦,都哭成小花猫了,不像话。”
明婳接收到母亲的目光示意,赶紧拿帕子擦干脸上的泪,又看向榻边的皇后,一脸难为情道:“儿一时失态,叫母后见笑了。”
皇后仍是一贯清雅淡然的模样,只今日眉眼间也挂着一丝柔和的笑,轻声道:“无妨。”
又吩咐素筝:“去厨房拿个鸡蛋过来,给太子妃滚滚眼睛。”
素筝姑姑笑着称是,很快退下。
皇后又看向眼前这对气质不同,却又同样天姿国色的大小美人儿,眼底笑意更深:“陛下从前常与我说,肃王实在好命,家有贤妻不说,还有一对如花似玉的女儿。从前我还不觉着有什么,而今见你们俩站在面前,我都忍不住羡慕肃王了。”
明婳这会儿还沉浸在与母亲见面的喜悦激动里,脑子钝钝的转不过弯儿。
肃王妃却是听出皇后话中的揶揄,嗔道:“如今我家一枝花儿不是已经到了你们家么,往后你才是与她长长久久作伴的母亲呢。”
这话中深意,皇后岂会不知。
她颔首浅笑:“是这个理,你们将女儿养得这般好,我心里也实在喜欢极了。”
说着,又目光柔和地看了看明婳,温声道:“也别站着了,快过来坐,离夜里开宴还有一阵呢,先与我和你母亲好好说说话。”
“这一趟去河北道,可还适应?子玉他可有好好照顾你?”
第076章 【76】
【76】
“这一趟去河北道, 诸事可还顺利?和你新妇相处的如何,可有好好照顾人家?”
紫宸殿东暖阁内,榻边斜坐的永熙帝缓缓放下手中朱笔, 看向那躬身行礼的年轻儿郎。
阳光透过花格窗户, 于室内洒下斑驳细碎的光影, 也将那儿郎的侧脸照得轮廓分明。
嗯,黑倒是没见黑,瘦是瘦了一圈, 眉宇间的气势愈发威严锐利。
及冠的儿郎,正式成为男人了。
裴琏也感受到上首的审视, 躬身将此行的进展言简意赅说了一遍。
永熙帝静静听着, 待听到河北道十三州的官员或多或少都涉及此次贪腐案, 一贯噙笑的眉眼也泛起冷冽杀意。
“看来朕近年推行仁政,倒叫他们得意忘形, 不知脖子上的脑袋有几斤几两了。”
“这是贪墨账册及涉案官员名册。”
裴琏从袖中取出两本册子, 刘进忠很快上前接过,转递给永熙帝。
永熙帝略略翻了两页,胸膛上下起伏着, 却是怒极反笑:“朕正愁着国库不够充盈,这群硕鼠一锅端, 扒皮抽筋榨出的油水, 起码能抵蓟州边军五年的军费了。”
裴琏闻言, 心知父皇这是要大开杀戒了。
的确也该杀一批, 以儆效尤。
沉吟片刻, 他道:“儿臣还有一事要禀, 事涉军机。”
永熙帝眉心轻折,他此去查贪腐, 如何扯到了军事。
只他这个儿子从不会无的放矢,永熙帝朝刘进忠瞥去一眼。
刘进忠即刻会意,忙不迭带着一干宫人退下。
古朴雅致的东暖阁里,很快只剩下父子二人,分外静谧。
没了外人,永熙帝朝长子招了招手:“过来,坐着说。”
裴琏颔首,提步坐到长榻对侧。
永熙帝再次打量他一番,道:“瘦了,晚些你皇祖母与母后见了,定要心疼。”
裴琏道:“在外奔波,消瘦难免,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永熙帝知道他向来懂事,极少诉苦抱怨,便也没多说,只言归正传,“说吧,查到了什么。”
裴琏便将侯勇私通西突厥之事说了,提及刺杀之事,他稍顿了顿,两句带过。
永熙帝听到他受伤,面色勃然变了,目光也从帝王变成了父亲:“伤势如何,恢复得怎样?回宫报信的龙影卫怎的从未提及此事!”
“父皇不必忧虑,儿臣无碍。”
裴琏道:“是儿臣不让他们说的,小伤而已,无碍性命,说了也只是叫你与母后徒增担忧罢了。”
永熙帝仍拧着眉头,沉默地在裴琏面前扫了好几眼,见他面色还算红润,精神也尚可, 心底压着的那份闷意才稍稍散去。
“这样大的事,你也敢瞒!朕与你母后就你这一个儿子,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朕与你母后怎么办?还有你皇祖母,她一向将你当做命根子来疼,你若有事,她大抵也是活不了了。遑论你是太子,是皇室唯一的子嗣!”
永熙帝眸光沉郁,冷声道:“你身边那批暗卫护主不力,朕看也没留着的必要了,回头让霍长恩给你换一批……”
“此次事出突然,与他们无关。”
裴琏掀袍起身,躬身叉手:“还请父皇手下留情,儿臣回去自会严加管教。”
永熙帝见状,狭眸轻眯:“你这出去一趟,心性倒变得优柔不少。”
裴琏眉心轻动了动,不置可否。
见他仍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身姿却如青竹般修长清肃,永熙帝沉沉吐了口气:“罢了,既是你东宫的暗卫,便由你自己处置,朕不插手。”
裴琏道:“多谢父皇。”
再次入座,似是想起什么一般,他神色郑重地看向永熙帝:“儿臣受伤之事,还请父皇勿要告知皇祖母和母后,免得她们担忧。”
永熙帝知道他一向懂事,从不给他们添麻烦。
心下欣慰的同时,颔首应道:“好,朕不说。”
他本来也没打算说,若叫妻子知道儿子受伤,定然又要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在妻子心里,儿子女儿的分量可比他高。
父子俩又聊了好一阵政事,不觉两杯清茶饮尽,永熙帝绕有兴致抬起眼:“聊了这么久的公务,你还没回答朕,与你新妇相处如何,可有好生照顾人家?”
提到这事,裴琏方才还从容沉静的神色不觉变得凝重。
永熙帝眯了眯眼:“怎么这个表情?”
裴琏沉默两息,才道:“此乃儿臣与新妇的私事,父皇为人君父,应当注意分寸,不便打听。”
永熙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