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一切都准备妥当后,裴琏抬手,一声令下,便带着队伍出宫。
长安城内不能纵马,是以骑马的速度并不快。
等到了城门,与同行的官员汇合,敲定好今日行程,便开始疾驰赶路。
长安至幽州,约两千五百里,裴琏计划在十五日之内赶到,最好能在年前将此差办妥,还能赶回来过年。
明婳心里也估算了下,觉着每日骑马跑个一百八十里,不算什么难事。
事实证明,她想的太天真。
刚出城疾驰的一个时辰,她纵马驰骋,沐风徜徉,宛若脱笼之鸟,只觉无比自由快活。
等晌午在一处食肆用过午饭,稍作歇息,再次翻身上马,她就觉出了一丝不对——
腿间火辣辣的,刺刺的痛。
裴琏瞥见她轻蹙的眉,沉声问:“怎么了?”
明婳连忙道:“没什么,大抵是吃得有些撑了。”
裴琏沉吟,问:“再歇息片刻?”
明婳生怕耽误行程,忙不迭摇头:“没事,跑一会儿大抵就消化了。”
裴琏看她一眼,也没多说,只打着手势,示意众人上马,继续赶路。
晚秋的午后,阳光灿烂明亮,却不会炎热。
马匹每跑一个时辰,便会靠边歇息一炷香,人要休息,马更要休息。
上午跑了一个时辰,下午跑了近两个时辰,好歹是在太阳落山之前,顺利赶到了金阳驿。
看到驿站前迎风飘扬的旗子,明婳险些没哭出来。
第一反应是,可算是到了。
第二反应是,她做到了,没有拖他后腿,没有耽误行程!
但问题来了,现下她该如何从马背下去?
她从前虽也骑马,但无论是骑马狩猎,还是打马球,从未这般骑上整整一日!
她只觉腰部以下的两条腿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酸痛到极致便是麻木,她握着缰绳坐在马背上,一脸茫然无助。
裴琏和另两位官员正随驿站小吏入内,恍然记起好似落下什么。
扭头一看,便见如血残阳之下,两名武婢站在枣红马旁,正举着双手,小心翼翼搀扶着那一袭玄色长袍的小娘子下马。
晚风轻掀起帷帽轻纱,隐约可见她紧紧蹙着的两道柳眉。
再看她那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裴琏还有什么不懂。
“主子?”
身侧的郑禹唤了声,低低问:“不然您先去照看娘子?”
裴琏收回视线,淡声道:“她有婢子照顾足矣。”
说罢,提步往里,自去与随行官员商量起明日安排。
明婳这边好不容易适应了走路,待步入驿站,郑禹迎上前道:“主子与王、李两位大人有事商议,让娘子先回房歇息,杂役待会儿会送热水与饭食上楼。”
明婳往前厅半掩的木门瞥了眼,虽知他是忙正事,但从下马到现在,他连句话也没与她说。
就连传话,也是让人代劳……
垂了垂眼睫,她尽量压下心底的小小失落,轻声嗯了下:“我知道了。”
天璇和天玑两位武婢一左一右搀着她上二楼。
郑禹站在楼下,看着那道纤弱窈窕的身影,心下暗自感慨,没想到这位太子妃瞧着娇娇弱弱,倒还挺坚强。
若换做长安城里其他贵女,怕是第一时辰就撑不住,嚷嚷着要歇息了。
可她一整日下来,愣是一声累都没喊。
驭马的速度也很是不错——
虽然殿下有意放缓了速度,但便是这样的速度,她能一路不落地跟上,也是实属不易。
旁人如何想,郑禹不知,但经过这一日观察,郑禹觉着这位太子妃的坚韧心性,起码胜过长安城内八成贵女。
不愧是陇西谢氏之后,谢家的儿郎在战场上勇猛似虎,谢家女郎也并非等闲的弱质女流。
二楼客舍,窗明几净,简朴却整洁。
一坐在榻上,明婳几乎瘫成一滩泥。
太累了。
真的太累了!
她原以为和裴琏一夜四次已是她的体力极限,可今日颠簸下来,只觉浑身的骨头架子都要颠散了。
大抵奴仆随主,两名武婢的话不多。
见太子妃一脸生无可恋地倒在榻边,两婢对视一眼,一个去倒茶,一个上前替她脱鞋。
明婳喝过茶,卸下腰间沉甸甸的蹀躞带和脚上的马靴,的确轻松了不少。
待用过一顿茶饭,泡了个热水澡,好歹缓过来了一口气。
只她被天玑扶着躺回床上时,天玑并未离开,而是从袖中拿出一罐药:“奴婢替娘子上药。”
明婳这会儿正是泡得筋骨酥软,一头乌发披散在脑后,柔弱无骨地倒靠在迎枕上,听到要上药,乌眸泛起疑惑:“上什么药?”
天玑道:“娘子久未骑马,今日一时骑了这么久,腿间定然擦伤。此药膏有活血化瘀、去疤生肌之效,正对娘子之症。”
明婳本打算先自己检查一番,再视情况决定要不要向随行医师讨药,没想到这武婢竟考虑得如此周全。
一时心生感激,她微微仰头,娇靥含笑:“你这药膏来得及时,多谢了。不过不必你帮我,药膏留下,我自己涂就行。”
天玑看着眼前这张堪称人间姝色的脸,微微一怔。
太子妃生得可真美。
这般想着,再对上那双月牙儿般弯弯笑眸,天玑蓦得脸都有些发烫,忙不迭垂下眼道:“娘子自己涂,或有不便?”
“没事的,你搁下便是。”
毕竟那伤处过于隐秘,哪怕同为女子,明婳也有些不好意思。
天玑见她坚持,也不再多言,将那小巧的白瓷药罐搁在床头,便叉手行了个礼,躬身退下。
听到“吱呀”一声木门轻阖,明婳缓了口气。
再看那药罐,她伸手拿过,同时放下了半扇青纱帐。
夜里的驿站格外静谧,明婳咬着唇,将牙白的薄绸亵裤退至膝头,又轻轻撇开两条蹆,低头查看。
借着床头那略显昏黄的烛光,只见腿心处果然磨红了一大片。
这处肌肤本就最为娇嫩,她又生得白,有点痕迹就格外明显,何况这绯红一片,好似还磨破了皮。
明婳伸出一根纤细手指,轻触了下伤处,那刺痛感霎时叫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好痛!
想到明日还要骑一天的马,无异于雪上加霜,定然会更痛……
她心底轻叹口气,正准备涂药,门外忽的传来一阵请安声。
明婳微怔,赶忙坐起身要穿亵裤。
只腿上疼得不轻,且越是心急,越是手忙脚乱,待那阵沉稳的脚步声走近,明婳干脆拉下另半边的幔帐,朝外急急道:“你先别过来!”
屏风旁的男人脚步一顿,视线落向青纱帐后那道略显慌乱的身影,凤眸轻眯,“为何?”
“反正……反正你等会儿便是!”
“……”
若非知道她是个有贼心没贼胆,这般情形,好似在帐子里偷摸藏了个野男人。
裴琏负手静立,直到帐中传来一声“好了”,方才提步上前。
掀起半片纱帐,便见榻间的少女一袭单薄亵衣,乌发披散,雪肤泛绯,看向他的眸光盈盈闪烁,“殿下忙完了?”
“嗯。”
裴琏颔首,黑眸在她红彤彤的小脸扫过:“方才在做什么?”
明婳垂眼,含糊其辞:“没什么,准备睡觉了。”
裴琏一眼看出她在扯谎,余光瞥见枕边那小巧的药罐,霎时明白过来。
“药涂好了?”
他站在榻边问,高大结实的身躯挡住大半的烛光。
明婳掩着被子坐在床上,听他这一问,还怔了下。
裴琏伸手略指向那药罐:“这个。”
明婳回过神,迟疑:“殿下知道这药?”
裴琏:“……”
他吩咐医师送来的,怎会不知。
却也没多说,只看着她道:“今晚涂一次,明早再涂一次,会恢复得快些。”
明婳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裴琏垂眸看了她两息,忽的开口:“磨得很严重?”
明婳怔忪:“还、还好。”
想到她下马时几乎无法行走的狼狈模样,裴琏掀袍在榻边坐下,道:“让孤看看。”
明婳:“啊?”
裴琏面不改色看向她:“伤处,看看有多严重。”
明婳两只雪白耳尖霎时绯红一片,话也说不清楚了:“不、不了吧,小伤而已,一点儿都不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