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婶,这有些奇怪。”姜姒凝眉。
李氏投来询问的目光。
“若霜兰最开始说的话是真,那应确是五妹妹在祖母房中时打翻香炉才引了火。可按常理来说,若五妹妹是有意为之,我们只需找来当值的丫鬟们一问便知,此举实在是太过明显大可不必,所以那场火应该是个意外。”
见李氏面露沉思,姜姒继续道:“可若只是意外的话,在外人看来,祖母虽受了些惊吓但终归安然无恙,五妹妹最多落下一个不敬长辈的名声,实在不必如此遮遮掩掩,好似生怕扯上一丁点儿的关系。”
李氏眉头紧皱,“你是说……”
姜姒见李氏意会了自己的意思,点点头。
而这时,方才被派去当铺打听的红蕊也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
“小姐,二夫人,那小丫头拿去当铺的,是大小姐的首饰!”
第24章 隐隐约约可见和离二字
姜姒与李氏对视一眼, 眼底皆露出惊诧。
明明是在说香料的事儿,怎么又与失踪的姜瑶扯上了关系?
两人神色不定地看向红蕊,却见她弯腰拍拍胸脯顺了口气后才继续道:“刚开始那当铺掌柜还不肯透露, 我就吓唬他说是大户人家的夫人怀疑小丫鬟偷了主子东西卖。”
“掌柜的一听就急了, 怕惹上麻烦,就把东西拿了出来让我分辨。我一瞧便认出来了, 好几样都是大小姐的首饰。”
姜姒迟疑道:“确定吗?会不是只是款式相似?”
红蕊摆了摆手, “不会认错的, 那里面有根紫珠钗,是之前大小姐从夫人那儿得了紫珠之后特意找人定制的款儿, 还在小姐您跟前儿炫耀了好些日子,错不了。”
李氏皱眉,“难道是下人手脚不干净, 趁瑶丫头不在的时候悄悄顺了走?”
话音刚落,跪在一旁的云香忙磕头道:“婢子只知道是要拿去卖的首饰,真不晓得是大小姐的东西呀!那些首饰真的都是大夫人给婢子的,求二夫人明察!”
小丫头哭诉起来的声音又尖又利,李氏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行了!”
云香伏在地上的身子一哆嗦,不敢再动。
饶是李氏掌家多年, 如今这等情况也不免觉得棘手。
查香料, 香料是府中老管事采购并无问题, 慈和堂又每日进进出出许多下人人多眼杂,根本无从着手;查失踪, 姜瑶又是自己溜出去的, 派出去的人手毫无水花,绑她的贼人也仍旧逍遥法外。
如今两件事又莫名地扯到了一起, 简直一团乱麻。
车厢里的姜姒也蹙起了眉,垂眸沉思。
莹白的指尖搭在木质的窗格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细细梳理着这段时日以来的种种事情。
街边巷口,一片沉默。
片刻,正当李氏拿不准儿主意准备一不做二不休带上云香回去当面质问时,忽而听到一道温和的嗓音传来。
“二婶婶,我有个法子……”
……
李氏让云香照常回府,回府之后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一律照姜姒所言,若被人瞧出了破绽。
剩余的话李氏并未言明,但姜姒能从云香眼中闪过的害怕猜测出了一二。
这事儿暂时便算是有了个方向,其余的只待周氏那边的反应。
回府之前,姜姒特意又央车夫拐道回了方才路过的医馆买了好些外敷的伤药。瓶瓶罐罐五颜六色的堆在一起,惹了李氏偏头瞧了好几回。
姜姒脸上赧然,装作无事发生。
待到入了府邸,却听下人说三姑爷已回来了在前厅。
想着早些把手里的药送出去,姜姒便让红蕊推自己过去,不曾想刚到外间时却听见一道大咧咧的嗓门响起,言语中提及了“青州”二字。
姜姒顿时便记起了昨晚她说起此事时裴珏的异常反应。
那道声音仍在继续。
“青州那边貌似真要打起来了,听传来的消息说,最近的蛮子经常无故挑衅,气得林将军半夜都睡不着爬起来练枪。说真的啊,老弟你真推了林将军的举荐不打算回去了啊?这么好的建功立业的机会,你却窝在这地儿,不光老子替你可惜,怕是林将军收到回信后也要跳脚骂你不思进取咯!”
“人各有志,不可惜。”裴珏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淡然。
“啧,也是,仗一打就是几个月,有时候拖几年也是有的。如今弟妹又行动不便,不然直接随老弟你去青州多好,媳妇儿打仗两不误!”
说话的人叹了口气,继续道:“不过说实在的,不去也算不上坏事。我以前有个哥们儿也是年纪轻轻就从了军,家里头也娶了媳妇,结果新婚没多久仗就打起来了,愣是好些年没能回家。好不容易等到能回家了,结果人在战场上没了,万幸当年走之前他媳妇已经怀上了孩子,不然唉……”
“算了,不提这些了,上次你托我……”
后面说的话声音传入耳中已渐渐模糊。
红蕊推着轮椅离开了前厅,见自家小姐从方才起便一直蹙眉沉思的模样,不禁心紧了紧。
“小姐,大公子不回去必定是有他的打算在的,您不必多想的呀。”
姜姒垂眸不语。
一瞧这模样,红蕊就知自家小姐又钻牛角尖了,劝道:“小姐,您和大公子毕竟是正正经经拜过堂的夫妻,有什么事儿您不如直接问大公子呀……”
“红蕊,”姜姒出声打断,抬头笑了笑,“我渴了,去帮我煮一壶红枣茶来吧。”
茶?
红蕊将未出口的劝说之话咽了回去,无奈地转身出门。
姜姒听见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收回了视线,转动轮椅来到了房内的桌案前,望着桌上纸笔,掩在宽袖下的手指攥了又松,不知为何怎么也抬不起来,眼底溢满了她也难以道明的迟疑。
却在此时,虚掩着的门边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她从沉思中恍然抽身,便瞧见方才心底所念之人正抬步进了屋,视线扫过房内落在她身上时,目光专注而又温和。
青年扬了扬手里浅黄色的油纸包,白衣滟滟,唇角微带笑意。
“听说汾阳的祥禾记很有名,顺道买了些回来,不知表妹喜不喜欢。”
不知为何,从昨日起裴珏便不再叫她阿姒,反倒是唤起了表妹。
姜姒望着那再熟悉不过的油纸颜色,怔怔出神时,冷不丁唇上传来一阵冰凉凉的触感,下意识地顺着力道微微张开嘴。
下一刻,有什么硬硬的东西被轻轻推入了口中,沾染了松子清香的微凉指尖一触即离,随即而来的是渐渐融化在唇齿之间的淡淡甜蜜。
心绪与理智仿佛在脑海中拉扯,抬眼时,恰好对上了眼前那双深黑的眸。
裴珏方才踏入屋内时,瞧见的也是姜姒这幅呆愣愣的模样,莫名地有些可爱。
从祖宅里的老仆那儿打听到姜姒小时候爱吃祥禾记的松子糖后,他便特意绕道去排队买了些回来。
原本只是打算放下东西就离开,毕竟他知道姜姒一向不喜打扰。可当他真的瞧见人时,却又鬼使神差地拆开油纸包捻起一颗递了过去。
乖巧吃下糖的模样仿佛与多年前他曾远远见到的巧笑嫣兮的少女重叠起来,浓密的睫羽一扇一扇微微颤动。
姜姒平日里爱穿清清冷冷的水色,脸庞也因体弱而透着股苍白,不说话只静静坐在那里时,整个人都泛着似有若无的冷寂,像是空中拦起了一道无形的刺。
正如此刻,姜姒掀起那剪水双眸对上了他的目光后,似是出神了片刻,醒过神时却又移开了视线,面上瞧不出情绪,说出的话却让他心底一沉。
“表哥……”
“你回青州吧,不必顾虑我。”
……
因心里记挂着事儿,红蕊从客房到厨房,又从厨房折返到客房的一路上脚步踩得飞快,拎着壶刚煮开的红枣茶踏入卧房时,恰好瞧见自家小姐将一张薄薄的纸装入了暗黄色的信封。
墨迹微微透过轻薄的蚕棉纸,隐隐约约可见上面的“和离”二字。
红蕊快步上前将手里的茶壶放到一边,姣好的鹅蛋脸都皱巴成了一团,“小姐您这又是何苦?”
姜姒将信封小心封好放入了妆奁匣子的小抽屉里。
方才她再次提出让裴珏回青州不用顾虑自己,却并未得到肯定的答复,那与她说话时原本泛着温柔笑意的声线霎时收敛,倏然多了几分晦涩喑哑。
“只是表哥对表妹的照顾,也不可么。”
裴珏的瞳孔暗沉沉的,闪烁着让人难懂的情绪,又似是夹了几分微不可察的落寞。
姜姒却在听见这声轻问后不再犹豫,终是做出了决定。
其实一早她便知道的,她便不该忘了的,当初在裴府去听松堂的路上,裴珏便说过,要护她这个表妹一世。
耳边似是又响起了青年那道清冽而又认真的声音。
姜姒的眼神落在虚空中浮浮沉沉,随之记起的是姜沁在小花园中脱口而出的“拖累”二字。
按在妆奁匣子上的手指微微泛起骨白。
正如姜夫人所言,裴珏是正人君子,也会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夫婿。
可姜姒知道,“重情重义”说起来不过短短四个字,姜夫人说的轻而易举,她听起来也好似轻如鸿毛,可实际上,却像是看不见的乌黑黑铁链牢牢地缠在青年身上,寸步难行。
背负它的人自是不会感到什么,反而会下意识地牺牲自己只为成全,可只有旁观的她才察觉到了那道铁链的重量,替青年可惜,也替青年感到窒息。
她从不愿成为谁前行路上的阻碍,更不愿成为谁身上难以摆脱的重负。
姜姒收回了虚虚按在匣子上的手,努力忽略掉心底浮起的那丝酸涩,下定了主意。
若裴珏回青州,便在此之前将信封交给他;若不回青州,那便在回上京后予他。总归,快刀斩乱麻,也免得拖得时日久了徒生事端。
红蕊在一旁瞧着自家小姐沉默不语的模样跺了跺脚,刚想再说些什么劝一劝,却见姜姒轻轻启唇,似是如释重负。
“茶凉了,红蕊。”
听见这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红蕊就知道自己是劝不住自家小姐了,一时间又心疼又着恼,恨不得回到方才的前厅去让说话的那人闭上嘴巴,也恨不得跑去将那五小姐的嘴也给堵住。
虽说前者无心,后者有意,但原本就不甚牢固的姻缘线让他们这么一搅和,眼看就要断了。
红蕊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心中连连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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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西跨院,周氏却失手摔碎了茶盏,惊声道:
“姜瑶?”
第25章 这反应确像是心里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