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是从来不打这些小玩意儿的,墨竹她哪来的这个东西?”
姜姒接过来, 金叶子入手竟还沉甸甸的很有些份量。
她仔细端详着, 却是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
虽大户人家里常有让工匠特意打些金叶子、金瓜子之类的当做给晚辈的压岁钱,图个精致又实在, 但发得起这些小玩意儿的人家都是些钟鸣鼎食之户, 请的也是手艺颇佳的工匠, 绝不会在这上面行糊弄之事。
否则既得罪了贵人,又砸了招牌。
而她手里的这一枚金叶子——
叶柄处有一处细小的缺角, 叶子脉络处也有断了的地方。
虽然不细心些瞧根本注意不到,但正是这些微小之处更能体现工匠的技艺所在,是但凡一个手活儿娴熟的匠人就必不可能犯的低级错误。
更何况, 脉络处断绝,这是极为不吉的寓意,怎么可能被工匠们拿去交货给贵人?
除非是不想再在这一行继续混了。
一旁的红蕊也跟着打量了片刻,迟疑道:“小姐,我记得您小时候好像也曾有几片这样的金叶子, 样式仿佛都差不多。”
姜姒凝眉,也记起了此事, 再次把眼前的这片与记忆里的对比时, 竟越看越觉得熟悉, 当机立断道:
“我们回去。”
行至庄子门口时,她唤住了殷切等待着的墨菊, 将发现的一切告知, 并提出能否暂借金叶子一段时间,之后归还。
谁料墨菊盯着那枚金叶子瞧了半晌后, 却是遽然哭出了声。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定是瞒着我做了对不起主子们的事儿。”
墨菊抹了把脸,抽抽搭搭地将事情原委说开了。
半年前,她的姐姐墨竹神神秘秘地说自己快要攒够赎回姐妹二人卖身契的银子了。
当时墨菊便觉得很奇怪,虽然姐姐在大小姐身边儿当差很得赏识,但大小姐又不是个大方的主儿,而姜府下人的月例虽比起其他府里来说要高些,但要攒足赎身的银子,也是不能够的。
她怕姐姐一时走了岔路,连忙追问,却不得回答。
后来,事情果真朝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了。
先是姐姐被夫人打发到了庄子上,紧接着便是她被派去跟随大小姐同去汾阳,然后大小姐失踪了。
而等到她辗转回来后,便得知了姐姐投井的消息。
“姐姐明明在走之前还说,等她重新获得大小姐的赏识从庄子出来后,便一起赎身回老家做些小买卖,过安稳的日子,又怎么会突然想不开投井呢?”墨菊哽咽道。
只是她虽心有疑虑,但因怀疑墨竹是做了错事儿才受了如此惩罚,所以也并不敢声张,直到看见了这枚金叶子,心中的怀疑如同重石落地。
墨菊擦了擦眼泪,道:“二小姐您把这金叶子拿走吧,不用再还给婢子了。婢子原本也只是想知道姐姐留下来的遗物到底是什么。”
而且,这来路不明且沾了姐姐血的东西,她不要。
听到这番话,主仆二人也有些不忍。
姜姒叹了口气,让红蕊拿了与金叶子差不多价值的银子塞了过去,见墨菊还要拒绝,道:
“若是你想赎身了,就拿这些银钱去,你总不想辜负你姐姐的一番心意吧?”
墨菊想要推辞的动作停滞住了,低着脑袋有些沉默,却在两人登上马车进入车厢前唤住了姜姒。
“大小姐回来后曾经偷偷摸摸进过您的房间和老爷的书房,似是想找什么东西没找到,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她还经常让我往外寄信,寄去……”墨菊顿了顿,继续道,“禹川。”
……
主仆二人沿着来时的路驱车回了清涘院。
红蕊在库房里翻箱倒柜地翻找,终于从自家小姐出嫁时一同带过来的箱子里找见了记忆里的那几片金叶子。
姜姒将今早得的那片放在一起细细比较,果真是一模一样的。
她原本拥有的这几片金叶子,是裴瑾昔时曾赠与她的礼物。
而这些金叶子的来历,她也曾听过裴瑾当做趣事儿提起过,原本是圣上让工匠打了一批作为赏赐妃嫔的小玩意儿,但嫉妒工匠的学徒刻意使坏,偷偷将模具弄坏了。
偏偏弄坏的地方非常细小,不仔细瞧根本发现不了。
碰巧的是,当时做那批金叶子的下人们粗心大意没注意,致使交上去的那批货成了残次品,最后还是被工匠自己发现了,主动向圣上告罪请求延长交期。
当然,最后得到惩罚的不是工匠,而是心怀恶意的学徒。
只是那批金叶子既已被做了出来,虽然当做讨喜的打赏是不成了,但当做俸禄和奖赏发下去却是半点儿问题也无的。
于是,荣幸地得到了那批特殊金叶子的人,其中便有时任军器署少监的裴父——裴诚。
因种种缘故,军器署脱离工部之后,圣上并未将军器署设在上京,反倒是设在了隔壁的禹川。
而裴诚除了每月的休沐日会回府里,其余时间一直都呆在禹川的府衙里公干。
姜瑶写信去禹川做什么?
是在那里还有认识的人?总不能是写给裴父的吧?
心里突然冒出这个猜测的姜姒都觉得自己的念头有些荒谬。
知道无法从姜瑶本人那里得到答案的她怀揣着满腹的疑问,收到了从汾阳送来的第二封信。
【吾妻以以,凛冬日寒,莫忘添衣,万千相思,凭叶相寄。】
信封里掉出一片眼熟的金黄叶子,像是从清园里那株梧桐树上摘下的。
脉络完整,形状完美,显然是刻意挑选的。
倒是颇有一番雅趣。
只是这信来得会不会太频繁了些?姜姒刻意不去在意心底的那点隐秘的欢喜,可唇角的笑意怎么也消不下去。
而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令她感到惊讶且有些无语的是,随着裴珏约定归来期限的一日日接近,她收到的信竟半分没有减少的倾向,最多竟一日里收到了两封。
每封信都是相同的开头,导致她现在已对那四个字无比熟悉,熟悉到再也不会像第一回 初见时那般不自在了,而是很自然地就适应了这个称呼,不会再因孙伯或是红蕊的揶揄目光而蹭的一下脸热了。
当然,这是她以为的。
一月之期已快结束,这日姜姒习以为常地从孙伯那里接过信,回屋打开。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四个字,她早已预料到,而后眼神往下一扫,却顿时定格。
无他,青年的信上此次并没有任何文绉绉的话语,只简单而又直白的两个字——
【想你。】
直白到青年那炽热的目光好似透过手上这张薄薄的信纸隔空望入了姜姒的眸中。
明明是冰冷而又毫无生机的墨水书写而成的再普通不过的字眼,却像是凭空燃起了一簇火苗渐渐攀上她的指尖,烫得她羞恼地将信丢到一旁。
“不正经!”
———
汾阳,临时挂着将军府牌匾的宅子里。
程勇刚忙完军务从城外回来,便听下人来报,说那位住在客房的年轻公子收拾了东西准备辞行,忙赶了过去。
甫一推门进去,便见到裴珏坐在椅子上正单手给腰腹上的伤口包扎。
而桌上放了个包袱,旁边摆着一柄剑并几个白瓷药瓶,显然是一副准备出行的势头。
眼见着青年腰腹上的纱布隐隐有血迹透出来,程勇就不禁叹气道:
“我说老弟,你刚遭遇刺杀,这胳膊和腰上的伤都还没好呢,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这万一路上再遇上点什么,不如再养些时日再走也不迟。”
裴珏快速地处理完伤口,将衣衫穿戴整齐,道:“无事,右手折了,左手还能使剑。约定好一个月,回去晚了她该担心了。”
程勇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青年口中的“她”指的是谁,也不再劝了,只是问道:“他们料到若林将军没了,下一个挡路的就是你,所以才来以绝后患,说明青州确实情况不妙,你打算何时回那边?”
顿了顿,试探道:“你不会去了上京之后就不准备回青州了吧?”毕竟之前青年可是表明了无心仕途。
裴珏摇了摇头,“林将军是个骁勇善战的好统领,不该死在阴谋诡计上。”
听到意料之中回答的程勇闻言咧开嘴,刚想拍拍好老弟的肩膀,突然想起青年肩上有伤,及时地刹住了大手,哈哈一笑。
“老子就说没看错你这个人,讲义气!”
不过青年的伤就算能够勉强赶路,再遇上一波刺杀怕是也难全身而退。
程勇提出了建议,“我去拨几名兄弟护送你回上京?只你一人怕是双拳难敌四脚。”
不料青年却是笑了,打开了桌上的包袱,里面赫然躺着一把劲弩。
“不止我一人。”
姜姒走时得知他要在汾阳逗留一段时日后,就托人把她一直随身携带的劲弩给了他,让他防身。
此前他被偷袭成功,是因为对方出其不意的缘故。若再有下次,他定让他们有去无回。
青年的指尖轻轻拂过那泛着经年痕迹的悬刀,笑容轻浅。
而程勇瞧着那笑,受不了地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突然有点想念家里的媳妇儿了。
只是这边的裴珏刚刚启程,那边的姜姒却收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裴家主君裴诚,涉嫌行贿谋职,已被下狱,等候提审。
第50章
裴府, 人心惶惶。
据禹川府衙周边的百姓说,当时来了一队乌压压的玄衣锦带的卫士,直接将人客客气气地请出来押走了。
虽说顾忌着只是有嫌疑而非直接定罪, 因此并未戴上枷锁, 但本身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去大狱里走一遭,对于一个常年身居高位的官员来说, 已算是颜面扫尽了。
下人们在提起这件事时, 无一不面色惊惶不安, 尤其是在瞧见府里来了一群面色严肃的官兵搜查老爷的书房未果,留下了一小队人马守在裴府各门之后。
府中主君下狱, 少夫人又少不经事,有那机灵的老嬷嬷便去报了被禁足于静院清修的裴陆氏,希望主母能出面主事。
而裴陆氏从静院中出来吩咐的第一件事, 便是将清涘院的日常用度削减了三分之二,美其名曰——
府里正处困境,各院合该清俭养德。
这日午时,红蕊提着食盒回来时,又是一脸的怒气冲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