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风翻了个白眼,“人家也是一番好意,三番五次拒绝的话,那不是既拂了人家婶子的面子还伤了和气?我去屋里禀报公子,听公子怎么吩咐。”
屋内,裴珏正在检查窗户漏风的地方将其仔细封好,闻言赞许道:“你做得对,不过这里的百姓本就不富裕,确实不可白受别人的恩惠。”
一旁的姜姒提了个建议,“那再多给些银两呢?”
应该没有人嫌银子多吧?这是最简单直接的法子了。
不想裴珏却是摇了摇头,迎着她疑惑的目光温声解释道:“我们来借住时,已将约莫等同于镇里客栈上房的银钱给了村长,托其分给借出屋子和空床的村户。村中来了陌生面孔本就打眼,要是再多给银钱,恐会给村民们招来祸患。”
沉吟片刻,他吩咐道:“趁天色未黑,你和赵武一起上附近的山上打些猎物回来,分给方才送菜过来的村民们。”
话说完,顿了顿,道:“你们应该会打猎吧?”
主子面前哪儿能说不?
赵风忙拍了拍胸脯保证道:“不是跟您吹,我和我哥那在以前都是逮兔子抓山鸡的好手!没有一只兔子能从咱兄弟俩手里逃掉,您放心。”
随即抱拳告退。
安排好事情,裴珏一转身瞧见了姜姒略带探究的眼神。
“嗯?”他微疑惑。
姜姒叹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表哥懂得不少,我就没想到这一点,只知道拿银子完事,没考虑到过多的财物会招来祸事,实在思虑欠妥。”
裴珏失笑,“出门在外,见得多便知道得多。表妹甚少出远门,要是样样都通晓了,那岂不是没有我这个表哥的用武之地了?”
她转念一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看见青年说完又继续方才未完的事,挨个伸手仔细确认窗户的严密性,她寻思着自己也不能闲着,环视了一圈儿屋里,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灶台上。
进屋之前,护卫们已将房内简单打扫了一番,还往地上撒了些清水压压灰尘,因此乍一瞧还挺干净的样子。
灶台旁放了一捆柴火,旁边的水缸里也打了大半缸子的水,足够今晚凑合用用。
姜姒将刚刚赵风拎进屋子的那篮子菜拿到灶台边,打了些缸里的水将白菜萝卜洗了洗,依次码在案板上。
只是等到想要切菜的时候,却赫然发现灶台上什么都不缺,就缺一把菜刀。
姜姒:“……”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是天要绝她大展厨艺的路?
正犯难时,旁边递过来一把匕首。
她顺着递到跟前儿的那把匕首看向了不知何时走过来的青年,眼神茫然。
我要的是切菜的菜刀,您给我一把匕首算怎么回事儿?
裴珏似乎接收到了她眼神里的讯息,笑了笑,走到她身旁,接过灶台上的案板。
于是,姜姒便瞪大了眼睛瞧见那比她大腿还粗的萝卜在青年修长的手指下眨眼间被切成了薄如蝉翼的圆片。
用的便是那把刃身不过拇指宽的匕首。
“表哥上辈子莫不是个厨子吧?”刀法这么娴熟。
“以前偶尔干粮吃完了,路上会碰见些野果野菜,随身的匕首处理起来倒也方便,拾点柴生个火烤一烤,再撒些盐,也别有一番滋味。”清隽嗓音温声道。
野菜野果?
姜姒实在是难以想象,像青年这样一个不说话时浑身都端着贵公子风范的人有一天啃野果吃野菜时候的样子。
比她见着姜瑶大口吃樱桃肉还要难以想象。
而且……
“军中不是有伙头兵么?为什么要表哥自己找吃的、自己做饭啊?”
姜姒以前也听父亲说起过一些行军时候的趣事儿。
其中就有一条说,某次他们的伙头兵在野外找见了一大片草丛的蘑菇,虽然灰扑扑的,但在吃腻了干粮的士兵眼里那可是改善伙食的好东西。
于是伙头兵兴奋地采了满满一筐,当天晚上就熬了锅喷香的野菜蘑菇汤,获得了大家伙儿的一致叫好声。
年幼的姜姒眨眨眼问:“那后来呢?”
姜明河忍笑道:“后来啊……”
后来就是半夜时分,一众喝了蘑菇汤的士兵都跟犯了癔症似的,有的躺床上使劲扑腾说天气好热他要游泳,有的跑出营帐光着脚丫子跑圈儿说有疯狗追他。
还有的,直接拉住旁边睡得正迷糊的兄弟跪倒哭喊:媳妇儿俺错了,俺不该藏私房钱,你别不理俺。
更绝的是,旁边那被喊醒的兄弟也吓哭了,急忙拉住他,嘴里直嚷嚷:娘,恁不要跪俺,俺害怕。
一个执拗地要给媳妇儿磕头,一个惊恐地说娘恁别吓我。
据说这俩人清醒以后,当即打了一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见了对方都脸色臭臭的,而且谁要在他们跟前儿提蘑菇汤和那晚的事儿,就和谁翻脸。
姜姒收起回忆,看向眼前低着头专心切菜的青年,等待着他的回答。
裴珏回道:“唔,记不清了,表妹对我这么好奇么?”嗓音似是带着笑意。
被这么一打岔,姜姒也忘了要追问,瞪了他一眼,拎起裙角转身出了屋子。
“我去隔壁借几副碗筷。”
少女的身影像一阵风消失在屋内。
裴珏切菜的手指顿了顿,唇边笑意渐渐变淡,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手中动作慢了稍许,直到听见少女踩着轻快的步伐回来的脚步声。
一时间,屋内只余清洗碗筷的哗啦啦水声,以及当当的切菜声。
气氛一片安宁。
二人用了一顿简单却又温馨的晚膳。
原本姜姒还想试一试炒个菜什么的,但刚把切好的萝卜倒进锅里,飞溅的热油登时就在她脖子上烫出个黄豆大的水泡。
不过她惯是个能忍疼的,而且以前在姜府也见过厨房里的婆子们做饭,知道这些都是正常的。
按婆子们的话来说,做饭的人哪儿能怕油溅呢?
满怀信心的她撩起袖子,准备征服这个灶台,不料还未拿起锅铲,便被青年蹙着眉拉到一旁,说什么都不允她再靠近一步。
于是接下来的姜姒,就亲眼见证了什么叫做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当裴珏淡定地端出一盘盘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家常菜时,她都麻木了。
还有什么是他不会做的吗?
第59章
两人吃完晚膳又各自简单洗漱了一番后, 夜色已深。
外边儿一片静谧。
里屋,姜姒乖乖坐在椅子上,望着眼前正低着头专心给自己上药的青年, 犹豫道:“不然我自己来吧。”
就是一个黄豆大的水泡罢了, 这么晚了不好去叫红蕊,她自己扒拉着上药……也行?
她挪了挪身子, 看着近在咫尺的青年睫羽微颤、神情专注的模样, 略有些赫然。
不料下一刻下巴却被微凉指尖抵住抬起。
“莫动。这里没有铜镜, 如何自己来?”裴珏掀起眸子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略带凉意的指腹轻轻擦过脖颈伤处, 缓缓打着圈儿。
灼烧的疼痛渐渐被清凉的药膏抚平,但那指腹上的薄茧偶尔不经意间划过周围完好的肌肤时,便立刻带起另一阵灼烧的热度, 愈演愈烈。
正当姜姒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时,便听到身前的青年道:“好了。”
她忙起身,转移话题似的道:“谢谢表哥,天色不早,还是赶紧歇息吧。”
可话甫一出口, 打眼儿扫了里屋一眼后,便立刻哑然。
因为这屋里只一张床榻, 也只一床被褥。
姜姒的目光落在那唯一一张狭窄的床铺上。
早前儿红蕊特意将这儿收拾了一番, 还从铺上了从村长家借的刚晒的被褥, 瞧着十分柔软,还依稀能闻见些许太阳的温暖气息。
裴珏收拾好药瓶后, 见她站在原地不动, 只扫了眼屋内便了然,温声道:
“表妹先歇息吧, 我还有些军务急件要看,不用等我。”
犹豫着不知道说什么的姜姒干巴巴地哦了一声,红着脸假装淡定地走过去,脱了鞋上了榻,然后自觉地滚到里侧,缩着脑袋蒙上被子,不说话了。
让她说什么?
这尚且寒风料峭的初春,总不能让人就这么连床褥子都没就直接睡地上吧?
她也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
反正都是睡觉,睡哪儿不都一样?
眼睛一闭,一睁,明日照常起来赶路。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姜姒如此说服着自己,闻着太阳暖洋洋的味道,渐渐进入了梦乡。
而裴珏见人睡下了,却是将屋内桌上点着的蜡烛移得离床那侧远了些,然后拆开今日收到的数封信件一一查看,铺开纸张,沉思良久,提笔回复。
不大的里屋,安宁祥和的气氛缓缓流淌。
一时间只闻绵长的呼吸声和蜡烛火苗的噼啪声。
姜姒是被一抹温热的触感给蹭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屋内的烛火早已熄灭,而身旁却依旧一片空荡荡。
她有些怔神,偏过头看向外侧的方向。
几步外的桌前,整齐地叠着一沓信封,其上墨迹尤新。
坐在椅上的青年手腕半撑在桌上支着额角,闭目沉睡,墨发散落在肩头,身上披着青色大氅,似乎已经这么坐着很久了。
她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已是丑初时分。
明明之前还没看见那件大氅的,所以裴珏是特意去马车取回来,然后准备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睡一整夜吗?
如果不是她中途醒过来发现,是不是明早他还会一脸淡定地假装自己只是提前起床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