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大夫撑着脸上严肃的表情,点了点头,挎着药箱走过去,心里却在想:果真是他想岔了,若真是那样,又怎么会特意把他找来呢?看来他真是半夜没睡好脑子不太清醒。
秉持着救病治人的慈医心肠,他搬张凳子坐在床边,放下药箱,隔着帕子小心地把上病人的脉搏,再就着屋内烛火仔细地观察了病人的脸色一番,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她这是中药了。”
“按时辰推算,应是在大约两个时辰之前。”
裴珏皱眉,心道果然如此,刚想开口问什么药,迎上裘大夫一副难以启齿的目光,登时哑然。
确实,姜姒的这副模样根本不用他想,中的定是那下作的催情散之流。
可两个时辰之前,那是……
少女依旧不安分地在被子里挣扎,裴珏手下多了几分力道,目光沉肃地看向几步外桌上被他带回来的樱桃酒,问:“那药可在酒中?”
只是话甫一出口,他便觉得问错了。
毕竟樱桃酒他也喝了一杯,身体并无异样。
不过转念一想,也许是他体格健硕,所以一点药力还不足以影响他?
为求稳妥,他请求裘大夫辨别一二。
裘大夫点头,走到桌边端起酒壶闻了又闻、甚至倒出了点酒液在指尖细细品尝辨别。
令人失望的是,裘大夫缓慢地摇了摇头。
裴珏剑眉拧起,回忆着两个时辰前的事情,忽然想到一种可能,锐利的目光唰地看向门口方向,似是要穿透厚重的木板直冲向对面的地字房。
姜姒从他们的房间出去以后,去的第一个地方是白日里见到的那崔十三娘的屋子。
他将自己的猜测如实托出,裘大夫当即表示若是可以的话,最好能找到下药的媒介。
“虽然都是催情一类的药物,但配方中些许药草的差异就会导致最后的效用有所不同,自然对应的解药也不一样。如果能找到下药的媒介,那制作解药会事半功倍。”
裴珏颔首,吩咐门外守着的周斌领着裘大夫去敲地字房的门。
可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是,三楼的地字房,不知何时已人去楼空,独余桌上两杯尚未饮尽的茶水,以及桌上盛放着的数支桃花。
片刻,裘大夫拿着一枝桃花,忧心忡忡地回来了。
“这下药的手法太巧妙了,竟然以茶汤为底,以花香为引。你表妹怕不是惹上了云州那边的人,才会被下手的吧。”
裴珏蹙眉,“云州?青州相邻的那个云州?可此前只听过云州草繁木盛,多虫兽,但善出的是用蛊之人,从未听过哪个世家善药。”
裘大夫解释道:“向来药毒不分家,其实蛊和药也是同样的道理。观公子气质应是家世不凡,虽说济世救人无量功德,但世人大多不屑此道,那自然不会有那不长眼的人拿这些东西,特别是不入流的下作之药来公子面前晃荡了。”
顿了顿,裘大夫继续道:“若我没猜错的话,这药名为牵花引,其实是一种极为高明的催情之药,啊不,与其说是催情,实际上是将人内心潜在的欲望引出来,然后无限放大罢了。”
“牵花引……”裴珏将这几个字细细咀嚼了一番,沉声问道,“那请问大夫可能解开?”
裘大夫脸上露出尴尬的笑。
裴珏默了默,换了种问法,“若是不解开,对身体可有损伤?”
裘大夫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连忙否定道:“是药当然就得解开,否则一昧地压抑,只会后患无穷!”
见面前的青年露出更加沉默的表情,裘大夫犹豫了片刻,迟疑道:“其实还有个算不得法子的法子……”
青年乌黑的眸子亮了亮,静待他的下文。
“我方才在来的路上都听说了,你与床上这位姑娘本就是夫妻,那……”
裘大夫红了张脸,结结巴巴道:“那她想要什么,给她就是了。”
迎着对面人略微不解的目光,他解释道:“无论这牵花引的药效再怎么强,应该最多一日的工夫便能解开,算不得什么特别歹毒的药。只要事事都满足了这位姑娘心底被药效牵出的欲望,那挨过了一日,就会无事的。”
其实他也是看床上这位姑娘人畜无害,而眼前的青年又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才会有如此建议的。
毕竟要是换了什么穷凶极恶之人中了牵花引,而恰好心中所求是杀人放火之类,那他是绝不可能将这个法子说出口的。
只是“欲望”二字实在是容易引人想入非非,裘大夫憋着通红的脸吭哧了半晌,又描补似的地补充了句。
“譬如这位姑娘想吃什么便让她吃什么,想玩什么便让她玩什么就是了。”
虽然最初他在踏入这间屋子时,一眼就看出了床上躺着的这位姑娘想吃的是什么,想玩的是什么……
但作为医者,说话还是得谨慎,万一不是他想的那样呢?
裘大夫眼观鼻,鼻观心,决定绝不多嘴误事,免得让这屋子离得气氛更加尴尬。
果然,青年的神色似是有些微妙,沉默了片刻后问道:“没有其他法子了么?”
裘大夫果断地摇头。
开玩笑,要是出自云州崔家大小姐之手的牵花引那么好解的话,那他早就被那些深受崔家大小姐荼毒久矣的江湖公子们给请去喝茶、奉为座上宾了。
青色幔帐遮掩下,依稀可见床上的女子依旧在不安地挣扎。
送走大夫后,守在门口的周斌和红蕊也被吩咐自去休息。
本来周斌还担心着两位主子的安危,固执地说要在门口站一个晚上,替主子们挡住外面的心怀不轨之徒,一脸正气憨直的模样让身旁的红蕊很是无语,连拖带拽地把人给弄走了。
隔着远远的都还能听见红蕊的数落声。
“没听见大夫的意思吗?咱大公子就是药懂不?我俩站外边儿跟门神一样不是碍眼么。不如早些回去休息,明早起来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再说。”
“噢,好吧。”周斌闷闷地答道。
而这边的屋内,裴珏掩上门,落下门栓,转过身看向不远处幔帐内的身影,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他今日不知第几次叹气了。
床上的少女无人钳制着,乱蹬的双腿踢开了身上压着的被子,被释放的双手在床边摸索着,却因一直找不到想要的东西而开始轻唤。
“表哥……表哥……”
比平日里轻柔了许多倍的呢喃在烛火昏黄的屋内轻轻回荡。
因着未曾得到回应,那呢喃的声音竟渐渐开始带上了一丝呜咽,无一不在表明声音的主人此时此刻非常难受。
——一昧地压抑,只会后患无穷。
临走前年轻大夫认真的叮嘱犹言在耳。
裴珏闭了闭眼,想做最后一次的尝试。
大夫不是习武之人,不通内功,也许用内力可以将牵花引的药力从血液中逼出?
思及此,青年不再迟疑,缓步走向了床榻。
只是还未等到他碰上幔帐的帘角,一只白皙的柔夷先他一步将帐子掀开。
却是姜姒不知何时睁开眼坐起了身,散乱的秀发垂落腰间,清莹双眸像是含了一汪清澈的水,直勾勾地盯着他。
不,准确来说是盯着他的唇。
少女伸出藕臂,再次试图攀上站在床边的青年的衣襟。
只是这回,青年捏着那白皙手腕尝试了半晌无果后,终是叹了口气,并未拒绝,任由那藕臂将他拉入了床榻。
清醒与沉沦只存一念之差。
姜姒清楚地瞧见自己伸向青年的指尖被温柔地捉住,而后缓缓压在她肖想已久的嫣红薄唇上。
耳边的声音喑哑蛊惑。
“是想要这个?”
“……还是其他的?”
第67章
初春冷冷清清的街道上。
一手提着铜锣一手拿着锣捶的打更人慢悠悠地走在大街上, 正兢兢业业地完成每晚的任务。
“三更半夜——”
“小心火烛——”
咚咚锵的锣声回荡在只有一人行走的空荡荡街道上。
照例敲完铜锣,打更人撑了撑懒腰,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眼角余光瞥见路边客栈的楼上房间里倏地熄灭的烛光, 纳闷地瞅了几眼。
都这个点儿了,竟有人才睡下吗?
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竟不能留到明天白日里再做?
能睡觉的不睡觉, 他这想睡觉的反而不能睡觉, 这都是什么道理。
打更人摇摇头,实在是不理解, 晃了晃脑袋,甩去瞌睡虫,继续慢悠悠地拎着铜锣巡街去了。
被打更人渐渐甩在身后的客栈三楼。
房间里, 原本摇曳的烛光被一道迅疾的指风抹灭。
失了蜡烛照明的屋内霎时暗下来,唯有夜空洒出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落下,依稀映出床上两道似是相叠的身影。
姜姒其实并未像外表看起来那般完全失去了自主意识,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清醒的。
方才那年轻大夫为她看诊时说的话,都被她一字不落地听入了耳内。
那牵花引的药效听起来有些唬人, 但中了药的她除却最开始浑身发烧似的有些难受之外,其余并没有觉得哪里不适了, 而且在见到青年之后, 那股不适便在一点点地褪去。
她觉得自己现下无比清醒。
甚至比以往的什么时候都还要清醒, 因为此刻的她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她清醒地看着自己将青年拉入床榻,清醒地看着自己伸出的指尖被青年捉住, 也清醒地听见了青年附在耳边问出的那两句话。
——是想要这个?
——还是其他的?
姜姒一瞬不离地盯着那近在咫尺的薄唇, 伸出指腹描摹着它的形状,忽而狠狠地揉了揉。
心底一直压抑着的欲望被牵花引勾出, 而后无限放大。
她心想:小孩子才做选择,她全都要。
身体的反应永远都是最诚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