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也许尚有一处可能是个破绽。”裴珏沉吟道。
姜姒神情紧张地追问:“何处?你怎么当时没说呢!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呀!”她语气有些懊恼。
裴珏眼带深意地瞥了她一眼。
姜姒:“?”
看她做什么?她的脸上又没有破绽。
裴珏慢吞吞道:“长桌前的地上恐有湿迹。”
她一愣。
又没下雨,地上哪来的……
她睁大了眼睛瞧他。
青年的语气一本正经,“不过也许等他回去时已经干涸了,表妹莫要自责。”
是可忍孰不可忍。
姜姒憋住一口气,将人搡出了自己的屋子,临了观四处无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身朝着那衣摆处伸手用力地攥了下,恶狠狠道:“呸。”
瞧见青年微微变色的表情,她心中掠过一丝愉悦,然后毫不留情地甩上了门。
自个儿玩儿去吧你!
———
噬云寨的主屋内。
少年懒懒散散地窝在上首的圈椅上,百无聊赖地玩着缠在胳膊上的花蛇。
站在下首的中年工匠眉头紧皱。
他被强行带到这里已经有一会儿了,刚开始听说是噬云寨的少主要见他时,他心中还有些不屑。
不过是毛头小子罢了,少年人玩心重,肯定是好奇他带来的那些杀伤力颇为可观的精.弩才特意找他。
就是手段粗暴了些,礼数差了些,让那帮野蛮寨民强行带他过来也就罢了,来了这么久竟然连杯茶连把椅子都没有,果然是异族的乡野村民,蛮横无礼。
想到这,他眼中划过一丝轻视,面上却矜持道:“少主找我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我那边还有活要忙,走不太开。”
虽然离开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到底谨慎为上,在办好主子交代给他的任务之前,一切都得小心对待。
少年将站在下首的中年工匠的神色纳入眼中,唔了一声,并没有立即回答。
中年工匠按下心中隐隐升起的不耐,语气和善道:“少主?”
少年掀起那双幽蓝的冰冷眸子没什么情绪地瞧了他一眼,却是反问道:“没什么要紧事便不能找你了?”
甫一撞入那片沉沉的幽蓝之中,中年工匠便觉背后噌地一下爬上一股凉意。
那双眼睛实在是和主子太像了,不愧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俩。
不过不同的是,如果说眼前的少年是玄冰一般往外散发着阵阵寒气的幽蓝,那主子便是似水一般满是柔和的幽蓝。
看似温和无害彬彬有礼,其下掩盖着的却满是淬了剧毒的尖刃。
稍不留神,就会葬送了性命,悄无声息地被抹去在这世间的痕迹。
思及此,中年工匠越发坐立不安,想快些回去了,于是揖手道:“不敢,只是我怕耽误了制弩罢了,毕竟少主应该也希望寨中多一些武器防备吧?”
少年似是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
中年工匠心下一松,又客气了几句之后便准备抬步离开。
可脚步刚动,上首却又传来轻飘飘的一句,语气随意到像是随口一提,但却让他登时冷汗直冒。
“你来几天了,怎么一直呆在屋子里,也不出门走走?难道……”
中年工匠垂在身侧的手指一颤,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心下飞快思索着是否是自己哪里出了纰漏,又哪里让人发觉了不对劲。
从未有哪一刻像现下这般难熬。
他顶着上首投来的那道隐隐携着压力的视线,强装镇定地开口,“少主。”
可刚一开口却又被打断。
少年似是恍然大悟般,说完了剩下的半句。
“难道你是初来噬云寨水土不服,又怕生,所以才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
“怕生”的中年工匠闻言一哽,硬着头皮应道:“是这样的,少主果真善解人意。”
坐在上首之人唇边的笑容越来越大。
于是接下来,中年工匠就见识到了何谓真正的“善解人意”。
少年居然把在寨子里正在干活的寨民们全都喊了过来,让他们一个个排队在他面前介绍自己的名姓。
“我叫格尼克虎。”
“我叫阿布约木。”
“我是沙马依古。”
……
异族人的名字又长又复杂,直让身为大晋人的中年工匠听在耳中是头晕目眩。
虽说因着几十年前大晋尚还与关外交好之时互通语言的缘故,双方至今沟通起来仍没有什么太大的障碍,但毕竟两族本地的语言有差,有些字根本就是他完全没有听过的发音,只不过是按照大晋官话差不多相近的音调说出来罢了。
故而这一连串的名字一股脑儿地砸入他的脑中,只让他头疼至极。
偏偏面对着这些热情无比的傻不拉几土寨民时,他又不能敷衍冷待,因为坐在上首的少年可一直看着这边呢。
无奈之下,中年工匠尽管心底再怎么呕血,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吞,努力维持着脸上和善的表情。
这一遭下来,等到他终于被放过能够回到自己屋子里时,满脑子回响的都还是那些叽里咕噜的名字,头疼到只想栽进床里好好地睡一觉,哪里还顾得上查看房里有没有什么异常呢?
夜色中的噬云寨分外安静。
另一边的某间屋子。
一颗石子轻轻击在紧闭的窗边,像是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暗号。
第80章
深夜的噬云寨。
有那起夜的寨民打着哈欠摸着黑上茅房, 趿着鞋子走在寨子各屋的路间,眼睛半睁半闭,脑袋迷迷糊糊。
身后似是有黑影掠过, 带起一阵初春夜晚的凉风。
穿着单薄褂子的寨民一个哆嗦, 揉揉怔松的眼睛纳闷地回头瞅了瞅。
没人啊。
于是又将头扭了回去,继续往茅房方向走。
嗒——
像是什么轻轻滚落在地的声音。
本就胆子不大的寨民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脑子里瞬间转过无数惊悚的画面。
听错了?还是他太敏感了?
寨民停住了脚步, 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不敢回头看,又不敢继续往前走, 想上茅房的心思去了大半。
嗒——
那声音又来了!
平日里就爱听旁人讲些猎奇山野诡闻的他顿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咬咬牙,干脆眼睛一闭转身向来时路跑去。
吓死个亲娘嘞!
原来那些传说都是真的!他再也不大晚上的上茅房了!
寨民飞快地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甩门,熄烛,盖被。
动作一气呵成,十分干净利落。
而相隔不远的另一间屋子外边儿,一道黑影身法轻盈地迅速掠了进去。
甫一进屋, 便看到一袭海棠红裙衫的女子坐在桌边,表情不善地睨着他。
“表妹这身很好看。”青年先一步夸赞道, 语气十分真诚。
本是真心实意的赞美, 但不料女子听后像是回忆起了什么, 表情更不好了,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为什么换了衣裙, 罪魁祸首竟还好意思提?!
姜姒瞧着为了掩人耳目也换了一身玄色夜行衣的青年, 不甘示弱道:“表哥这身梁上君子的打扮倒也十分自然。”
裴珏神色自若地接受了这声夸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极为眼熟的油纸包轻轻放在桌上。
白日里时间不多, 姜姒便直接将从工匠屋子里找到的这东西交给了青年,让他去查。
所以这是有结果了?她用眼神询问。
裴珏点头,“这包药粉名为失魂散。”
她皱眉,“听起来就不像是好东西,那人想干什么?”
裴珏回道:“此药无色无味,溶于水中不见其形,可以让人短暂地失去自我意识变得浑浑噩噩,效用因人而异。”
姜姒眉心拧得更紧了,有些疑惑道:“这药怎么听起来和噬心蛊有些像?”虽然效用并没有噬心蛊那么厉害。
此话获得了对面的青年一个赞许的眼神。
他道:“此药从手法判断很有可能是崔轩利用在崔家的拥趸研制而成。”
姜姒道:“崔轩果真是想借那工匠之手做些什么,但是想做什么呢?他想要的蛊不是已经都拿到手了么?为何又要让人偷偷摸摸地带这包失魂散……”
她语气顿了顿,忽然记起了自己一直忘了问的事情。
“表哥是怎么知道这是什么药粉的?且还能瞧出是出自崔家之手?”
在她印象里,裴珏好似并不精通此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