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她看到,有人用绳子绑住木桶,送下一桶桶黏糊的稠状物,浓郁刺鼻的药味顿时袭来,那味道闻得她直想吐。
望着眼前的一幕,楚涟月不自觉握紧拳头,没想到真的有人在拿活人炼蛊,简直太可恶了!这些蛊人被困在这里,暗无天日,还得吃这种难以下咽的东西,就算是活人也会吃成死人的。
迟早要把幕后之人揪出来,关进大牢前,也让其尝尝这种恶心的药汁!
注意力一直落在坑洞上方的楚涟月,丝毫没注意到,身后暗道里传来微弱的喘息声。
腿蹲久了有点发麻,她想往后挪一挪,不经意间踩到某样柔软的东西,起初她以为是老鼠,松开脚顺带踢了踢,便没再回头看,过了片刻,她意识到不对劲,这老鼠怎么不叫唤?
转身低头一看,楚涟月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强忍着痛意,且略带点幽怨的眼眸。
她吓得心口猛跳,娘亲耶!有脏东西!
仔细一瞧,这眼眸的主人浑身被水浸透,湿漉漉的长发随意散在两肩,高挺的鼻梁还挂着几滴水珠,原本寡淡的唇色被水浸湿后,反倒呈现出一种水蜜桃般诱人的魅力。
顺着视线往下,白衣透水紧紧贴在他胸口,春光一览无遗,看得楚涟月的脸有些发烫,暗自庆幸这里光线不足,否则被人瞧见自己这副面红耳赤的模样,她还在不在江湖上混啦?
来人朝她伸来手,声音很低沉,有气无力道:“看够没?看够的话就先拉我上去。”
楚涟月认出柳时絮,不好意思地往后撤了撤,握住他冰凉的手,想将其从暗道中拉上来。
与此同时,坑边正在进食的蛊人们纷纷扭头,似乎嗅到了什么更为新鲜美味的东西,竟都转身朝楚涟月所在的方位走来。
这种从未出现过的场景引起了上边人的怀疑,甚至已经有人趴在坑边,伸直脑袋张望深坑里的情况。
情急之下,楚涟月想也没想,将刚拉上来的柳时絮又一把推了下去,随即也跟着跳下水,牢牢摁住柳时絮双肩,不让他露出水面。
陌生气味消失的瞬间,蛊人们这才继续如饥似渴地继续进食,上边人环视一圈坑底,没发觉可疑之处。
楚涟月松口气,低头瞅一眼柳时絮,发现他脸色惨白,呛了不少水,似乎没什么力气再挣扎了。
糟糕!刚才太用力了,这家伙怎么如此弱不禁风?
她赶忙将他捞出水面,一边扶着他的腰,一边不停地给他拍背,当他把河水全吐出来后,她又给他喂了颗避蛊虫的药丸。
起初他还不肯咽下,就好像她再给他喂毒药一般。
楚涟月附在他耳边,低声吓唬他:“你再不咽下去,又会将蛊人引过来,我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说罢,她往他腰间摸了一把,本意是想扶稳他,但在水里没掌握好方向,一巴掌拍到某处柔软且弹性十足的地方,激得她如闪电般迅速撤回手。
手是缩回来了,但她脑子里还在回味刚才手心的触感,嗯,手感不错,确实挺翘的。
而被摸的当事人,被她那一巴掌拍得浑身绷紧,连带着心也跟着悬紧,原本冰凉的身子渐渐开始有些燥热,不自觉把她塞给自己的药丸嚼碎咽下。
气氛僵住好一会儿,楚涟月回过味来,不知道该说什么补救自己的过错,这真的是个意外,她没想占他便宜。
她心虚地瞄了一眼,正好瞧见他咬碎药丸后吞咽的喉结,看样子是把她恨得牙痒痒的。
柳时絮瞥她一眼,“药丸被我吃了,那你该怎么办?”
楚涟月彻底呆住,原来他不愿意咽下药丸,并非是怕她下毒,而是因为担心药丸被他吃掉,她就没吃的了?
见柳时絮的脸色缓和了许多,楚涟月不再扶着他,往后退去,拉开二人的距离,勉强笑了笑:“我这还有呢,柳大人若是觉得良心难安,不妨等出去后,折算成银子给我,一颗一百两,顺便告诉你一声,药效只有半个时辰,小心那些蛊人,会主动攻击你,卑职就不奉陪了,告辞!”
柳时絮顺势捉住楚涟月的手腕,不让她走,“我拿五千两买下你手里的药丸,前提是陪我查案,如何?”
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炙热温度,楚涟月神使鬼差点了点头,那可是五千两银子啊,她瞬间就被银子迷得晕头转向,用仅存的一丝理智道:“好啊,不过我担心你又耍赖把钱要回去,这次你先给我钱,药丸呢放我这里,时间一到自然会给你服下。”
柳时絮微微挑眉,若他没听错的话,她刚才似乎说了一个“又”字,显然连她还没发现自己已经露馅了?
他的唇角微微扬起,递来银票,“依你所言,那么我的安危,就先交给楚捕快了。”
楚涟月乐滋滋接过银票,“放心吧,交给我准没问题!”
第六十六章
灵药山庄的人离开后, 深坑的蛊人们再次行尸走肉般四处游荡。
二人从暗道里爬出来,默契挪开视线,各自埋头拧干湿透的衣裳。
柳时絮忽觉肩头一沉, 背后有只手搭了上来,他连头也没回, 便道
:“怎么?刚才没摸够?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占我便宜?”
楚涟月觉得他这话有些莫名其妙,扭头一瞧, 惊恐地发现蛊人们已将柳时絮团团围住, 其中一个蛊人张开獠牙,眼瞅着就要咬上他的脖颈。
她来不及多想, 飞扑到他身边, 利剑从袖口滑落,握紧剑柄的同时手腕微微上挑,斩断蛊人的獠牙, 顺手将柳时絮拉到自己身后。
可奇怪的是,这些蛊人似乎很害怕楚涟月,纷纷止步不敢再上前。
楚涟月没好气看一眼柳时絮, “柳大人还是留点神吧, 别被蛊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还想赖在我头上, 刚才在河里只是意外, 我对你无半点非分之想。”
柳时絮很快从忽如其来的变故中镇定下来, 目光在她手里握着的月下剑上游走, 眼底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喜色, “哦?看来你的药丸不太管用,那我这五千两是不是花得有点亏?”
“!!?”楚涟月险些忘记这茬, 究竟怎么回事?为何柳时絮服下药丸还会被蛊人攻击,而她却相安无事?难不成连蛊人也觉得他美味可口?
她有点心虚,“这个嘛……我暂时也说不上来,不过这些蛊人明显怕我,只要有我在,他们就不敢靠近你,所以五千两还是挺划算的!”
柳时絮眸光闪烁,似笑非笑,“几日不见,你的剑法又精进不少。”
楚涟月默默把月下剑往身后藏了藏,眼神瞬间暗了几分,她并不打算同他解释自己没舍得卖掉月下剑的事,只道:“走吧,继续查案。”
柳时絮也没再追问,既然她不愿意说,那他可以继续陪她演下去。
楚涟月借着微弱的光亮观察四周,纵身一跃,不费吹灰之力便跳上坑面,确认上面没什么威胁后,她才懒懒扔下一截麻绳,饶有兴致地等着看柳时絮出丑。
他今日穿了身月白窄袖长袍,人倒是衬托得长身玉立,但衣袍束手束脚,很难舒展动作,更别提攀爬岩壁之类的事情。
然而想象中的狼狈画面并未出现。
他毫不顾忌楚涟月打量的目光,大大方方将外袍脱下,只穿了中衣,不仅行动自如,还顺便用外袍缠住手掌,防止磨手打滑。
楚涟月静静注视着柳时絮的一举一动,不论处在任何境地,他总是这般自洽从容,似乎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轻易撼动他的心绪。
包括上一次把昏迷的他扔在街头,醒来后,他也是这般风轻云淡的神色,可恶!到底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他痛哭流涕,苦不堪言?
楚涟月蹲到地上,一脚踩在麻绳上,手里把玩着匕首,锋利的一面逐渐靠近麻绳,她居高临下望着他,语气里有几分漫不经心,“柳大人今日为何会来此地?”
柳时絮愣了一瞬,脑海里浮现出一幕陌生的画面,似乎他也曾用过这招,将楚涟月困在井底,盘问她的真实身份。
“你一直没回去,是周少尹拜托我进来救你,此外灵药山庄和西越三皇子暗中勾结,我来此查清真相。”
楚涟月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的神情,“……就没了?”
柳时絮盯着她的脸,“还有,就算他不拜托我,我也一样会进来找你。”
“为什么?”
“昨日李府起火,你不也一样冒着危险进来救我么?”
楚涟月脸上没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淡定挪开压绳的脚,“原来柳大人是想报恩?没必要的,我压根没放心上,就算是阿猫阿狗,我也会出手相助,而且看起来,现在似乎是你更需要我的保护。”
柳时絮没再说话,继续往上爬。
二人来到幽暗的长廊,壁洞中的烛火忽明忽灭,廊道两侧是一间间牢笼,里边关着各式各样的野兽,显然也是被抓来炼毒的。
野兽的嗅觉比人类灵敏,二人刚一靠近,猎犬豺狼之类的野兽纷纷开始狂吠低吼。
楚涟月不怕野兽,只担心这些声音会把灵药山庄等人引来,果不其然,拐角处已隐约有仓促的脚步声传来。
她旋紧手中的长剑,扭头想叫柳时絮当心些,却发现他人居然没有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
紧接着她感觉胳膊微沉,整个人被他拥进怀中,低矮狭窄的牢笼里,她不得不仰起头,而他被迫低下头,她的鼻尖几乎可以触碰到他的唇,只要她稍稍踮一点脚尖,便能亲上去。
楚涟月盯着他的唇犹豫了一秒,然后冷静移开眼,看着墙面发呆。换做以前,她肯定会毫不犹豫亲上去,但是现在,她对他已经没有那种心思了。
柳时絮将她所有的神情尽收眼底,心绪万般复杂,那日玉琼楼发生的事,他一直想找机会向她解释,但后来听说她很是伤心,甚至想忘掉他,其实那会儿他打心眼里认为,她若远离自己,会过得更快乐些。
因为即便时光倒流,他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他宁愿自己做那个狠心的人,也不愿意看着她被贺渝的暗卫杀死,掉进水里还有活命的机会,她既然能游来玉琼楼,说明水性不错。
更要紧的是,要是下一次再发生这样的事,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护住她,为避免日后会出现那样难以抉择的局面,倒不如逐渐生分得好。
虽然柳时絮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可再见到她,眼睛和心,还是会不由自主去关注她,尤其昨日当他看见,她连命都不要地去救周朔,说不吃醋是假话。
现在,他已经知道她其实并没有忘记他,心里反倒有种说不出的愉悦,甚至是庆幸,所以那日的事,得想办法跟她解释才行。
足足等了好一会儿,药灵山庄前来查探情况的人才逐渐撤去,没人发现角落牢笼里还藏着两个人。
外间再次恢复安静,楚涟月想挣脱柳时絮的怀抱,出去看一眼情形,却不料他不肯松手,环绕在她腰间的手越来越紧,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没抱多久,他长舒口气,唇齿间的热息喷洒在她耳廓上,又痒又麻,惹得楚涟月心跳加快,呼吸也跟着变得急促。
“你为何不问问,那日在玉琼楼站在我身侧的人是谁?不要装傻充愣,我知道你没忘记我,那天发生的事我可以解释。”
楚涟月幽幽叹声气,她就知道自己瞒不过柳时絮,装了这么久,她也挺累的了。
她歪着脑袋,对上他深邃的目光,戏虐笑道:“我知道她是谁,你的未婚妻嘉元公主,难道要我提前说一声恭贺么?恭喜柳大人深得公主青睐,当上驸马爷后必定加官晋爵,风光无限前途无量,如何?驸马爷?”
柳时絮搂得更紧了些,“可我并不愿意成为驸马,很抱歉,有些事我暂时没办法跟你明说,婚约我会尽力去解除,从前的记忆我也会努力想起,还有那日推你下水,也是不得已而为。”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不是推我下水就能保护我?”楚涟月定定望着他,咽下心头的苦涩,怅然道:“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我,可我却很清楚你的感受,你不明白我在鄞州等了你多久,也不知道我千里迢迢来找你的路上,曾经都经历过什么,我所受过的委屈不止这一点。”
“但我从没退缩过,因为我想站在你身边,一起破案锄奸惩恶,我知道你有很多的为难和身不由己,可是你却一点也不明白我的心,就拿那日在玉琼楼发生的事来说,倘若你来换雅间时就告诉我一切,我也不会傻傻去游江偷听。”
楚涟月一口气说完很多话,她想要的不过是两颗心,彼此真诚相待而已,从来不想成为谁的软肋,也不想等着被谁保护,她只是想跟他并肩而行,成为他可以放心交付之人。
可他总是藏起自己的情绪和心思,永远装得冷漠无情,忽远忽近,让人捉摸不透。
柳时絮有些不知所措,微微别过
脸去,清俊流畅的脸廓逐渐隐在暗淡的光晕里,朦朦胧胧间,面上的神情显得孤寂又落寞,他低哑着嗓音道:“很抱歉,你想要的我没办法给你。”
他不愿再看见自己在意的人死于非命,他曾经目睹了双亲的死,到现在也还没查出沈大哥死亡真相,如今更不想楚涟月牵扯进朝堂的纷争,随时会成为别人利用的棋子。
“喵呜~”隔壁牢笼伸来一只胖猫爪,使劲扒拉着门上的铁链。
听明白柳时絮的意思后,楚涟月毫不犹豫从他怀里抽身,语调中带着一股淡淡冷意,“时候不早了,我们抓紧时间查案吧。”
也许是野兽们已经熟悉了二人的气味,这一次出来,野兽们没再蠢蠢欲动低声吠叫,各自无精打采地趴在牢笼里,等待生命终结那日。
楚涟月望一眼刚才使劲扒拉锁链的小猫,三花色,圆滚滚的肚子很可爱,尤其是它那不服输的劲儿,在某些程度上和她很像。
她想也没想,砍断锁链把小猫放出来,顺便检查了一番,小猫身上并未携带蛊虫。
很可爱,养了。
至于其他的野兽,放出来或许有伤人的风险,等把幕后主使缉拿归案,再来处置吧。
楚涟月把小猫抱进怀里,回头瞅了一眼柳时絮,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对了,有件事还想告诉柳大人,其实那天我确实想把你忘掉来着,但不知为何,那种蛊虫对我并不管用。听晏瞳说,蛊毒只会让我把深爱之人忘记,所以……你也不必内疚,咱俩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