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好像……保护不了你,五千两先还给你,这样我就……不欠你什么了。”
柳时絮抿紧唇,脸色很难看,将楚涟月紧紧拥在怀里,慌乱的手伸进袖口一通乱找,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金疮药,但不管他如何翻找,平常随身携带的那瓶金疮药就是不现身。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找不到金疮药就得先给她止血,但手抖得厉害,撕不开衣衫,他低着头用牙一起撕扯,另一只手替她捂住流血的伤口。
楚涟月从未见柳时絮也有如此慌乱的时刻,其实她很想劝他看开点,反正迟早会沦为蛊虫的吃食,止不止血已经没多大作用了,不如给她一刀痛快。
可是不知为何,眼前雾蒙蒙的,望着他手忙脚乱替自己止血,看起来一脸快哭的模样,不,其实快哭的人是她自己,怕痛也怕死,还有好多事情还没完成,爹爹还在等她回家,兄长也说打了胜仗就回来看她,阿鸢和柳三公子的婚期也快到了吧?还有凌祈,恐怕还不知道她来玉京城的事,还会给她寄信吗?
还有眼前的柳大人,她撒谎了,其实那日她根本没中蛊毒,因为她发现忘掉曾经美好的回忆,远比承认在他心里她没那么重要这件事,要痛苦得多。
她见识过很多曾经深爱,后来又不爱的人,感情的事本来就瞬息万变,与其做遗忘的胆小鬼,她更想变得勇敢一点,带着曾属于二人的记忆好好活下去,一旦连她也忘了,那就什么都不存在了。
本来她都打算彻底放下他,没想到现在要死一块儿了,要不要在死前告诉他真相?还是算了吧,等到了黄泉路上再说也不迟,现在,她想伸手抚平他一直紧蹙着的眉头,说几句遗言,再安静等死。
咦,好像有些不对劲。
楚涟月发现自己受伤后,蛊人们没有再进攻,远远退后,像避什么洪水猛兽那样避开她,此情此景,像极了她刚到深坑遇上的那群蛊人,但按理来说,药效的时间应该也快过了。
不对不对,她刚到这里时,没来得及服下晏瞳给的药丸,就摔倒晕了过去,一定还有别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楚涟月抬起没受伤的胳膊,轻轻撞了撞柳时絮胸口,“大人,你有没有发现,蛊人停止进攻了?”
“别动,血好不容易止住。”柳时絮摁住她不安分的手,闻言抬头,果真见蛊人们犹犹豫豫不敢上前,略微思考了下,他问道:“你是不是刚来此处时就受过伤?”
“咦?你怎么知道……确实受过伤,当时一不小心摔倒,脑袋磕破了皮。”她反应过来,“难不成蛊人怕我的血啊?”
柳时絮试探性地摸了摸她后脑勺,触碰到了结痂的伤口,“是这里吗?还痛不痛?”
本来是不痛的,被他这么一摸,又痒又痛,她轻嘶出声:“痛死啦,别摸!大人是想帮我转移肩上的痛么?”
见她还有力气喊痛,柳时絮一直紧绷着的心稍稍安定不少,得尽快解决眼前的麻烦,才能带她离开这里。
“可以站起来吗?”
“我想应该没问题。”
柳时絮扶着她,想往祭坛的方向走,“打开里面瞧一瞧,或许能找到破解的法子。”
远处的穆枫神色茫然,难以置信地望着并肩走来的两人,这……这怎么可能?蛊人为何突然不听他的使唤?
穆枫赶忙念出另一串咒语,黑压压的蛊虫大军开始躁动,朝人群聚集的地方爬去,奇怪的是,当蛊虫遇上楚涟月滴落在地上的血迹,便一动不动缩在原地。
不仅如此,楚涟月所到之处,蛊虫们自觉避开她,就好像拿她当主人一般。
据穆枫所了解,蛊虫不会攻击主人,以及主人的血亲,他开始有些慌张了,“你、你到底是什么人?难不成你就是穆家流落在外的野种?”
什么野种?这话骂得很难听,楚涟月小时候没少被人骂过这样难听的话,以前她总会躲起来默默难过,可如今再听到这句话,心头一震,彷佛有根潜藏在心里多年的琴弦被人拨响。
穆家的野种?她是……穆家的人?那个在她梦里从未露面的高大男子,原来是穆家的人吗?
楚涟月恍惚记起,在军营时遇上穆源,穆源说过,她的二叔曾给心上人送过一片海棠花林当作生辰礼。
巧合的是,楚涟月记得母亲最喜欢海棠花,也记得小时候母亲带着她在海棠花林里游玩,只是对父亲的印象稍微有点模糊。
穆源还说过,她的二叔死了,海棠花林从此再无人欣赏。
所以穆源是她堂姐?而穆枫是她堂兄?
楚涟月停住脚步,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你什么意思?”
见楚涟月反应不小,穆枫心生一计,转而变了一张脸,连说话的口吻都变得柔和,“没错,你其实是我二叔唯一的女儿,这么些年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好吗?回来吧,堂兄带你归家认祖好不好?”
穆枫小心翼翼哄着眼前人,生怕楚涟月会破坏自己的计划,毕竟没了蛊人和蛊虫的牵制,他很有可能死在她的剑下。
楚涟月脸色惨白,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还是因为穆枫的这番话,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何况对方还是个坏家伙。
柳时絮搂紧楚涟月,清冷的低喃声就飘在她的耳边,“别听,穆枫说话不好听,等我们逃出去,我替你去穆府要个交代,如何?”
穆枫:“……”
楚涟月虚弱笑了笑,跟着柳时絮继续往前走,“穆家不是有个穆丞相么?大人的官职又没他高,如何替我撑腰?”
柳时絮故作轻松道:“没关系,他现在有把柄在我手里。”
眼见二人越靠越近,穆枫真急眼了,他之所以能控制蛊虫和蛊人,关键就在祭坛里,但楚涟月手里还拎着剑,他不敢上前拦她,只得另外想办法。
穆枫操控着蛊虫和蛊人朝其他人进攻。
一开始,当人们看见楚涟月不会被蛊虫咬,便纷纷将求生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可是她的行为惹怒了穆公子,现在穆公子打算对他们下手。
于是这群可怜的人为了活下去,不得不以头抢地,祈求着楚涟月能回来救自己,只要她能挡在众人前面,蛊虫就不敢靠近。
楚涟月脚步微滞,转头看向那些眼中带着求生的渴望,几乎把她视作神明的人们,看着人们跪地祈求,连小孩子也被他们的父母按在地上磕头,一时间,楚涟月心里的滋味很不好受,不知该如何是好。
柳时絮心知这是穆枫用来拖延时间的计谋,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带楚涟月到祭坛边去,彻底切断穆枫与祭坛的联系,才能拯救众人
,但如此一来,势必会有牺牲掉的人。
但他并没有逼迫楚涟月立即做决定,而是耐心等着她跨出这一步,当决定没办法两全时,取舍的后果从来都只由做决定的人承担,所以他没办法替她做决定。
楚涟月没犹豫多久,毅然快步迈向祭坛,她自认能力有限,当不了救世主,但能救一个是一个。
她的伤口因为快速走动而开始渗血,疼痛难忍,额间沁满汗珠,脚下的步子却愈来愈快。
穆枫连忙后撤,改变主意,挥停蛊虫大军,冲着人群大喊道:“谁能拦住她,我就放你们一命,包括你们的家人。”
楚涟月嗤笑道:“别忘记是谁把你们带来这里的?骗子的话也能信?”
原本开始动摇的人们又都选择观望,楚涟月所言有理,谁都知道穆公子是彻头彻尾的坏人,他的话决计不可信。
这时,人群里冒出个不知名的精明家伙,“可是她的血有避虫之效,有了她的血,就算穆公子想害我们,也没办法不是?”
此话一出,楚涟月不再被人视作救世主,而是随时会被人抢走的猎物,每个人都想活下去,都如饥似渴地盯着楚涟月,盯着楚涟月后背发凉,那些目光远比蛊虫给的压迫感还要可怕。
穆枫哈哈一笑,彻底放宽心坐在祭坛下,兴致勃勃地等着楚涟月被撕碎的好戏,这群人可真笨,当鲜血不再流动,很快就会变成一滩干涸的血迹,他的蛊虫可闻不出来死人身上的血的味道。
辛苦多年,他一直以来的宏愿终将会实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楚涟月不得不将长剑对准身后那些对她虎视眈眈的人们,腹背受敌的状态,楚涟月顿感心力交瘁,把生平以来所有听过的脏话骂了个遍。
柳时絮很惊叹她的词汇量,俯身将她拦腰抱起,“等出去再骂也不迟,抓稳了,我会带你过去。”
说罢此话,柳时絮赶在人们动手前,毫不犹豫跳进虫堆,抱着楚涟月奔向祭坛。
楚涟月因为太过手足无措而揪紧他的衣领,“可是大人你……会被虫咬啊!”
第六十九章
柳时絮没被蛊虫咬, 倒是险些被楚涟月勒得喘不过气,清俊的脸憋得通红,一口气没歇, 到了祭坛边才停住脚步。
听他喘着粗气,楚涟月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立马从他怀里跳下,“那、那个,其实大人不用勉强, 我自己可以走, 跳也行的!”
说罢,她还在原地蹦哒了几步, 表示自己虽然伤在胳膊, 但腿脚还十分利索。
柳时絮微微一怔,别过脸去,神色不太自然, 总感觉被楚涟月误会了什么,他刚扭头,便扫见正欲逃跑的穆枫。
楚涟月顺着柳时絮的视线望去, 发现穆枫早已爬到祭坛上, 似乎准备往下跳,她果断踢飞脚边的石子击落穆枫。
穆枫从祭坛跌落在地的那刻, 颈间便抵了把冷森森的利剑, 他抬头望向持剑的楚涟月, 吞咽了下口水, 求饶的声音在发抖, “堂妹,有话好说, 自家人何必刀剑相向呢?你想要什么就说出来,堂兄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楚涟月冷眸看向穆枫,轻轻旋了下手腕,锋利的剑刃在他颈间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痕,毫不留情道:“那先把蛊虫和蛊人都收回去,再老实交代是何人指示你做这些事的。”
其实楚涟月还想打听有关她父亲的死,也许和母亲的死有关联,但想了想,柳大人也在场,这事就先不让他知晓吧。
“收收收,我立马收。”穆枫答应得很快,很快便将所有蛊虫召回暗格,蛊人也都静静躺在了地上,但对于交代幕后主使的事始终支支吾吾,闪烁其词。
柳时絮在一旁建议,待押回去再细细审问,眼下更重要的是,查清祭坛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蛊虫被收回后,幸存下来的人们挨个来到楚涟月与柳时絮面前,磕头道谢,顺带祈求二人能把他们从这里带出去。
楚涟月可没忘记这群人刚才都想要吃人的眼神,自然没什么好脸色,让他们走远些别妨碍自己办差,等会儿援兵到了自会救他们出去。
柳时絮瞥她一眼,“你怎么知道会有援兵?”
楚涟月一边拿绳索捆住穆枫,一边悠哉道:“那当然啦,大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肯定会部署好一切再进来找我,说不准周少尹、沈副将军、墨新、谢黎、晏瞳他们几人,此刻正在外面找我们,其实大人当初不用亲自来的,若派墨新来帮我点话,早就把这小子抓起来吊着打。”
柳时絮略微有些不满,“看样子,你倒是挺依赖墨新的,但很可惜他今日不在。”
“难怪会是大人出现在这里。”楚涟月一脸若有所思,绑好穆枫后,见柳时絮沉默不语,突然反应自己的话不太对味,赶紧找补:“那什么!千万别误会,我完全没有嫌弃大人的意思。”
柳时絮淡淡道:“我没误会。”
穆枫一直不肯说祭坛里有什么,楚涟月和柳时絮打算上去看一眼。
二人顺着阶梯爬上祭台,祭台中央立着个约有六尺高的巨坛,刚一靠近,一股混着腐败气息的药味扑鼻而来。
柳时絮自觉搬来木梯,沿着梯子爬到坛边,在看清里面的情形后,呼吸一滞,眼底掠过一丝阴霾,面色逐渐变得凝重。
“这坛子里有什么?”楚涟月好奇问道。
柳时絮什么也没说,径自从木梯下来,示意楚涟月亲自上去看一眼。
楚涟月有些摸不着头脑,也登上了木梯,伸长脖颈朝里张望,一张惨白的脸和乱糟糟的乌发赫然出现在眼前,吓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坛子里锁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光着脚丫,整个人被挂在半空中,脚踝与手腕皆锁着冰冷的铁镣,在藕白肤色的衬托下,那暗红结痂的伤痕着实触目惊心。
更可怖的是,少年胸前血肉模糊,细而缓慢的鲜血一滴一滴落进他脚下的药池,气息极为微弱,看样子被困在这里很久。
难不成这位便是晏瞳的师兄?
抱着试试的态度,楚涟月用剑柄敲了敲坛边,见少年好像动了动,她冲着少年喊了几遍晏瞳的名字。
少年没什么反应,隔了好一会儿,就在楚涟月以为自己又一次认错人时,少年忽然开口,弱弱应了一句,“小瞳别来……找我。”
原本这少年真是晏瞳的师兄!
“大人,我们得救他上来!”楚涟月扭头看向柳时絮,却发现他早已挽好袖口,一副随时准备下去捞人的姿态。
今日的柳大人,做事格外的机敏啊,想当初她老是被他呼来喝去,此刻心里有点暗爽是怎么回事?原来受伤还有这种待遇啊?
楚涟月麻溜让开道,本来想喊几个人来帮把手,但目光所及之处,人们各自低头避开她的视线,他们可没忘记,方才的蛊虫就是从那里面爬出来的,谁也没有胆量下去帮忙。
楚涟月只好歇了找人帮忙的心思,专心盯着柳时絮下落的背影,当他转身,一脚踏进黏糊糊的药池时,难得见他露出一副呆相,脸上写满迟疑与不知所措,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里走。
楚涟月乐了,打趣道:“大人行不行啊?不行就换我来。”
柳时絮回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硬着头皮走到少年身边,替他解开手脚上的铁镣,随即打量四周,思考着如何把少年带出去。
这期间,楚涟月也在想办法,目光扫一圈祭坛附近,试图再找根结实的绳子把二人拉上来,好巧不巧,地上果然有一截麻绳,还挺显眼的。
不对!那不是用来绑穆枫的绳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