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祈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没、没错啊,我的确讨厌柳时絮来着,但我还分得清是非曲直,不想让卫玄太过得意。”
楚涟月继续盯紧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质疑,“是吗?暗夜阁的杀手从来都是只认钱不认人的家伙,也分得清是非曲直?我怎么感觉你有很重要的事瞒着我?是不是在卫玄那里查到了什么?”
凌祈别过脸去,怏怏不乐道:“干嘛像审犯人那样审我?我已经不是暗夜阁的杀手了,早就洗心革面了,现在待在卫玄身边,也不过是想找到双亲死亡真相,真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楚涟月拍拍他的肩膀,“好啦好啦,我当然相信你啊,只不过是希望有事别瞒着我,咱俩可是自幼的交情,只有你知道我的身世,有时候我会很想念母亲,但在这世上,唯有在你面前,我才能毫无顾虑地怀念她。”
凌祈越听越虚心,难得变得沉默,不知该怎么接楚涟月的话,刚想开口,身后传来一道轻微的脚步声。
楚涟月也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心中警铃大作,悄悄握紧剑柄,待脚步声靠近的一瞬间,她果断出手,在看清来人脸上戴着面具的同时,手里的剑也被来人轻而易举挑飞在地。
楚涟月微微愣住,没想到对方与自己实力悬殊如此之大,原本以为墨新的武功就已经够强了,而此人的身手远在墨新之上,究竟高多少,是她这个菜鸡也没法估算的。
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凌祈身上,二对一的话,她先逃,凌祈再逃,两人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楚涟月扫了一眼凌祈,他一脸错愕,但似乎没有动手的想法,而此刻,对方竟也收敛住气息,全然没了刚才挑飞她剑的压迫之感。
“为何不告诉她真相?”面具人开口说话,声音低哑,带着点沧桑的感觉。
楚涟月目瞪口呆望着面具人,他在对着凌祈说话,原来他二人认识?
凌祈脸色变得很难看,“您……不是说好不露面么?”
面具人冷冷道:“我看你支支吾吾,太过儿女心思,怕你耽误了大事。”
“可我们先前说好的,不把她牵扯进来。”
面具人:“她的作用很重要,柳时絮不会相信我们,但会相信她所说的话,由她出面,我们胜算更大。”
楚涟月一边听着二人的对话,一边默默捡起剑收好,目光在凌祈和面具人身上来回打量,紧接着他俩就像约定好一般,同时扭头看向她,搞得楚涟月心里七上八下。
凌祈长长叹声气,“还是我来说吧,小月儿,关于我们父母的死因,我已经查到了。”
“!!?”楚涟月狠狠被震惊住了,这么重要事,凌祈居然想瞒着不说?简直太不够意思了!
“嗯,你说吧。”她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凌祈缓缓说起,“你应该知道的,我的双亲以及你的母亲,曾经是西越派来贺朝的细作,是西越三皇子卫玄手底下的人。二十年前,卫玄自愿被西越当作质子送来贺朝,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一手建立起长生殿这个细作组织。”
那时候,西越不过是个任人欺辱的小国,几个有志气的年轻人为了民族大义,自愿加入长生殿追随卫玄,经过几年的经营,长生殿势力渐长,也暗中阻止了好几次别过对西越的攻伐。
但渐渐的,几个年轻人发现,卫玄的野心不止是维护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还想将其他国家通通纳入囊中,企图再起战火吞并整个九州,甚至为了达到目的,卫玄曾经屠尽一座城的人。
当
暴戾、虚伪、贪婪在卫玄身上逐渐显现时,几个年轻人看清了他的野心,便都有了出逃的想法,却不料消息走漏,卫玄派人一一将他们灭了口。
听到这里,楚涟月不禁眼眶湿润,“此仇不报,我寝食难安!”
凌祈同样也红了眼眶,泪珠不自觉从眼角滑落,“我跟你的心情一样,之所以忍辱负重到今天,就是想亲手杀了卫玄,但卫玄身边皆是像林叔这般身手的护卫,稍不注意就会被他反杀,小月儿你别冲动,能忍则忍。”
楚涟月抬起手背擦了擦眼泪,又扯起袖角,替凌祈擦擦眼角,“别哭,我会耐心等待时机的,明日我就去京兆府请辞,等拿到月俸,我就跟你一起潜入长生殿。”
凌祈原本已经憋住眼泪,但楚涟月这般替他擦泪,让他想起小时候发生的事,眼睛更酸了,“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在玩审犯人的游戏,你被烫得哇哇大哭,我也被我爹狠狠揍了一顿,那时候的你小小一个,自己一边哭,还要踮起脚尖替我擦泪。”
楚涟月吸吸鼻子,大言不惭道:“原来我这么小就会替人着想,等会儿?烫得哇哇大哭?所以我肩上那道难看的疤痕是你烫的?”
凌祈笑道:“我腿上也有你烫的疤痕,你要不要看?”
面具人背过身去,咳嗽了一声,示意二人挑重点说。
楚涟月很不好意思地移开眼,“那么,这事跟柳大人有何关系?”
面具人听到这话,便又转过身来,“此事由我来解释吧,我知道柳时絮在调查沈青辞的死,不论从人品还是能力以及朝廷势力来说,柳时絮都是我们扳倒卫玄的最佳人选,但我们是长生殿的人,他很难会对我们交付真心,所以我们需要你当那个中间人。”
听到这耳熟的话语,凌祈和楚涟月心照不宣互视对方一眼,凌祈眼里更多的是不满,而楚涟月脸上更多的是心虚。
她想了想道:“可柳大人并没有对我交付过真心,他确实很难相信别人,不过我愿意尽力一试,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和他碰面?”
面具人:“不急,首先得确保他完全信任你,相信你一定做得到,我会暂时待在玉京,若有事可随时去悦溪客栈找我。”
楚涟月越看面具人越觉得眼熟,而且从面具人的言语间看得出,他对柳时絮和她之间的事颇为熟悉啊,甚至还那么相信她能取得柳时絮的信任。
趁着面具人放松警惕之际,楚涟月用手里的小石子打落了他脸上的面具。
面具掉落的刹那,她久久没回过神来,此人竟然是……
第七十三章
林深十分淡然用手接住面具, 似乎对楚涟月出其不意的举动见怪不怪,毕竟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再瞒着她的必要了。
倒是楚涟月一脸震惊, 很难想象眼前人,就是那个平日对她照顾有加、处处教导提拔的总捕头林叔,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林深居然是长生殿的人,并且十几年潜伏在鄞州衙门没露出过半点破绽?
“……林叔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凌祈替林深解释道:“林叔和我们的父母是旧友, 也是二十年前跟着卫玄来贺朝的西越人, 当年卫玄派人追杀我们之时,林叔恰巧不在, 也因此躲过卫玄的灭口。”
实际上, 当年几个年轻人陆续成家,先后有了相爱之人和孩子,唯有林深始终一人了无牵挂, 故而当其他几人想带着自己的家人逃开卫玄的掌控时,林深还在没日没夜做任务,不料路途中收到线报, 得知好友们身亡的消息, 再赶回来却已为时已晚。
楚涟月很快接受了林深的真实身份,心里有好多话想问出口, “那么, 巡查使沈青辞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她还记得自己当时调查出不少线索, 好几次想要上报给衙门, 皆被林深拦下。
林深重新戴好面具, 缓缓道:“他的死的确和我有关,算算日子, 将近有两年的时间了。沈青辞是个极聪明的人,刚来鄞州没几天就查到我的头上,于是我便决定与他合作,暗中告诉他长生殿的事,以及帮他收集鄞州节度使董靖私吞关税、招兵买马、勾结外贼等多项罪证。”
“但很可疑的是,沈青辞将这些罪证上交朝廷,却没等来朝廷对董靖的发落,我想应该是被卫玄的探子给拦下了,后来我就从长生殿偷来一副牧羊图,凭借那副图可以铲除潜伏在霍家军里的西越细作,把事情闹大,却不想此事被卫玄发觉。”
楚涟月恍然,“原来那幅牧羊图是你偷来的?我当时还在想,用来传递密信的画不应该在西越人手里么,为何又到了沈青辞手里,没想到是你给他的。”
林深点下头,继续道:“卫玄对长生殿的人起了疑心,但并不知道是谁偷的,便把注意力放在最有可能与沈青辞接触的人,也就是我的身上,当晚卫玄就下了命令,让我杀掉沈青辞。”
“那后来呢?”
“我迫不得已将此事告知沈青辞,让他快逃,我独自苟活了这么多年,早就不知道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死了也没关系。但沈青辞却不这般想,他将我推出门外,说要好好考虑下,等我再推门进去时,他已经自溺而亡了,在他死后,我便在他心口补了一刀,卫玄至此没再怀疑过我,而我也在等待下一个机会。”
楚涟月说不出话来,心里堵得慌,一幅牧羊图牵扯出这般多的往事,那些被细作出卖,枉死在敌人刀下的霍家军,亦或者是甘愿赴死给后人铺路的沈青辞。
她的声音很低,“我知道了,我明日就去找柳大人,试探他的口风,我想他会答应跟我们合作的。”
翌日一早,楚涟月来到姜府门口,却得知柳时絮昨日与嘉元公主一起出了门,至今未归,至于去了何处,看门的院护也说不清楚。
楚涟月气呼呼往回走,心道柳时絮定是和佳人共度良宵去了,简直令人失望至极,平日里有正经事找他的时候人不在,每次在她讲他坏话时又总是出现。
脑海中灵光一现,是不是得找个人说他坏话,他自然就出现了?
正好昨日答应阿纾要帮她约沈澈,楚涟月决定先去找沈澈,一路打听到了沈府门外,很不凑巧,听沈家老仆说,沈澈已经好几日没归家了。
沈家老仆见楚涟月一身捕快的打扮,怕耽误自家少爷正事,又指道:“姑娘若找我家少爷有急事,不妨去巡城营那边瞧瞧,听人说少爷近日总往那里去。”
巡城营在东直街,离皇宫正门很近,刚过桥头,基本见不到闲散百姓,到了巡城营门外,望着眼前壁垒森严的城墙,楚涟月暗自感慨这得花多少银子才能建起来。
“哪来的闲人,赶快离开此地!”守门的士兵一早注意到远处走来的身影。
楚涟月拱手笑道:“劳驾兄台帮我通报一声沈澈将军。”
守门的士兵不耐烦挥手,“快走快走,沈将军岂是你能见的?休要在这里闹事。”
楚涟月只好从袖口掏出一锭银子,心在滴血,还得勉强维持脸上的笑,“还请帮帮忙,这点心意不成敬意,天热给几位兄台喝碗凉茶解解暑。”
守门的士兵掂了掂手里的银子,颇有些嫌少的意味,又见楚涟月不准备继续往外拿银子,便敷衍道:“行了,回去等着吧,我们自会帮你通传。”
楚涟月脸上的笑逐渐消失,心想:难道他把我当傻子不成?她干脆伸手抢回银子,毫不客气道:“算了,小爷不用你通传!”
守门的士兵一愣,随即恼羞成怒,哪有到手的银子还被拿回去的?这小娘子来前也不打听打听这里是什么地方,胆敢在此处撒野?
几个士兵围过来,打算给这没规矩的小娘子一点教训,不成想几招过后,几个士兵反倒被楚涟月打
倒在地,此事动静不小,引得门内不少人侧目观望。
凉爽的高墙看台上立着三道人影,此处地势较佳,三人原本在商议布署玉京城防守之事,却不想被底下的骚动打断了进程。
沈澈先看一眼柳四哥,打趣问:“我要不要出去见楚姑娘一面?这么抠门的人竟然舍得花银子买通看守,难得一见啊。”
“你决定就好。”柳时絮的目光始终落在楚涟月身上,又淡淡补了一句:“她要找的人也不是我。”
紧接着,沈澈似笑非笑望向身旁一脸严肃的青年,“关统领,可否行个方便?”
方才看守士兵的一举一动自然也落在关策眼里,作为巡城营统领,手底下的人做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事,关策巴不得沈澈出去阻止这场闹事,遂道:“沈将军请便。”
楚涟月看着躺了一地的士兵,不禁有些懊恼自己下手太重,正犹豫着要不要跑路,万一被关进去又找不到沈澈,那可就亏大发了。
谁叫这厮拿钱不办事,摆明了想私吞她的挣下的幸苦钱,忍无可忍她才会选择动手。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门里又出来一波人,麻利地将几个倒地的士兵抬走,丝毫没有找她麻烦的迹象,隔了一会儿,沈澈才不紧不慢从门内走来。
“你怎么走到哪里都能惹一身麻烦,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楚涟月拍拍手上的灰,压低声音道:“我也不想惹是生非的,但钱被抢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我可从来不吃哑巴亏的。你最近忙不忙?上次你要我想法子让阿纾远离你,我有主意了,今晚要不要试试看?”
沈澈一脸疑惑道:“就为了这事?”
楚涟月反问道:“咦,这事不算要紧么?难道你心里对阿纾其实……”
沈澈立马打住她,“我对那个烦人精一点想法也没有,行吧,要我怎么做?”
楚涟月笑盈盈道:“也不要你做什么,到时候配合我就行,今晚月泽湖畔有游园的,我在桥头等你哦!”
不等沈澈开口回绝,楚涟月便似脚底抹油般溜走,她担心沈澈知道得越多,就越不会去赴约,这一次也只能帮阿纾到这里了。
当沈澈回到看台时,发现那里只坐着个柳四哥,以及他身后站着的谢黎,便好奇道:“关统领人呢?你们这么快就商量完了?”
柳时絮轻嗯了一声,随后又端起茶杯,装作不经意间问道:“她找你有什么事么?”
看着柳四哥那么在意却又不想表露的样子,沈澈不自觉扬起唇角,“也没什么事,楚姑娘刚才来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游园,还说晚上等我,若我不去的话她就一直等。”
柳时絮没说话,咽下一口茶水。
谢黎一脸吃瓜神情,接过沈澈的话茬,“咦?是今晚吗?但今天是七夕节耶?楚姐姐约沈公子游园,难道是我想的那种意思吗?”
沈澈坏笑道:“这我就可说不准了,夜里孤男寡女一起游玩倒也不错,仔细想想楚捕快其实也挺可爱的,花前月下,难免会令人情不自禁……”
柳时絮重重放下茶杯,起身道:“先回刑部吧,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沈澈朝他挥手:“柳四哥慢走,我正好回府歇息,从昨晚忙到现在还没合过眼,困死我了。”
自柳时絮去了翠微镇,沈澈便一直在调查国库钱银去向,费了番工夫才查到几家异常的地下钱庄和商户,这些钱庄开设赌场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来历不明的商户们则联合朝廷官员,假意修缮佛寺道观借走朝廷一大笔银子,抓走这些人无疑断了卫玄的财路。
而柳时絮回来后,连夜开始对这些人进行拷问,灵药山庄已经被卫玄炸毁,没留下任何能给穆丞相定罪的证据,只好在这些人身上下功夫,能查出一个是一个,顺藤摸瓜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作为副手的沈澈,自然也得跟着在审查院熬夜审讯,今日趁此机会,想回去好好睡一觉,毕竟他可睡不惯审查院的冷板凳。
但柳时絮似乎不并打算放沈澈去偷闲,眼神示意谢黎将沈澈带去审查院,“我会命人给你搬来一张床榻。”
沈澈欲哭无泪,只能被迫跟上去,“柳四哥,你就放我回去吧,要不然晚上的游园你也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