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时絮听罢,沉思半晌,“卫玄不会轻易相信, 也许是想等千面病好再处置你, 这几日还得请林叔扮一下千面,另外, 林叔既已回来, 想必明日卫玄便会答应我的条件, 快了, 再忍忍, 我们就可以行动了。”
楚涟月心里没什么把握,一脸担忧道:“可是千面已死, 腰牌也被卫玄收回去,起初我还在想,有了面具和腰牌,说不定能冒充千面把杀手堂的人都支出去,现在怕是行不通了。”
“还有啊!”她继续道:“今天在大殿上,我见卫玄很看重那把钥匙,并且他自己手里也有一把,好不甘心,我们幸幸苦苦得到的东西,就被他这样收走了。”
柳时絮藏在袖中的手,攥成拳头,骨指捏得泛白,脸上却还带着笑:“这些事交给我来办,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啊?回去歇息?不用再装一装么?毕竟我们‘好几天’不见面,留下来更符合我急色鬼的反派形象。”
柳时絮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少一日也无妨,你若真想留下来一起睡,那今晚我可不保证自己还能清心寡欲,要试试看吗?”
楚涟月听得面红耳赤,立即起身:“晚安,我先走了。”
确切地说,是先逃了。合上门的瞬间,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过,楚涟月想起刚才柳时絮那副病怏怏的脸色,猜想他也许是今日赶路着了风寒,她随即命人端来盆炭火,再次敲门,却迟迟听不见里间传来开门的动静。
莫非他已经睡下了?
楚涟月悄声推门而入,一眼扫见晕倒在桌边的柳时絮,她赶忙放下炭盆,过去扶起他,才发觉他浑身发烫,不停地打着冷颤,并且脉象混乱,是噬心蛊毒发的征兆。
难怪他刚才脸色不对,还说出那般容易让人误解的话,明显是想赶她走!
将柳时絮安置在床榻上,楚涟月着急忙慌打了盆冷水来,拧干帕子敷在他额间,但显然无济于事,他的脉象越来越微弱。
没过多久,柳时絮在剧烈的疼痛中醒来,茫然睁开眼的刹那间,他看清床边坐着的人影,嗓音沙哑,低低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你等着,我去找晏瞳给你配制缓解蛊毒的药丸!”
楚涟月刚想起身,忽觉腕间一沉,下一瞬整个人被柳时絮拉进怀里,紧紧拥住,他的双臂在颤抖,极力克制自己,生怕因为太过痛苦而勒疼了怀中人。
他的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不定,不自觉将唇贴到她耳边,“没用的,我不会死,噬心蛊毒就是这样,一遍遍让人体会濒临死亡的感觉,你只要陪在我身边就好。”
楚涟月不知道该做什么好,踢掉鞋子,爬到榻上,也伸手搂在他腰间,安慰道:“不要怕,今晚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她记得晏瞳曾说,靠着绝对意志才能摆脱噬心蛊毒的控制,这世上只有一人做到,但愿柳大人能挺过今晚。
这一晚,楚涟月睡得很不踏实,眼睁睁见柳时絮疼得晕过去,又再次从昏迷中疼醒,直到天边隐约泛起光亮,他的呼吸才开始变得平稳,暂短陷入深眠中。
她缓缓松开他,悄无声息出了门。
楚涟月花了些工夫避开卫玄的眼线,照例来到平时与凌祈联络的密道,令人稍稍安心的是,凌祈和墨新行动进展十分顺利,几乎已经找出全部的密道,任务完成,墨新从没人看守的密道离开,而凌祈先回长生殿,暗中辅助楚涟月接下来的一切行动。
凌祈见楚涟月没精打采的样子,担忧道:“小月儿怎么了?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我没事,对了阿祈,能不能帮我去查一件事?”
“什么事?”
“你听说过秦初这个人吗?是晏瞳的师父,秦初曾经给一个人下过噬心蛊,那个人不仅克服了噬心蛊,还从秦初手里逃走了,若能找到那个人,没准可以得到克制噬心蛊毒的法子。”
凌祈撇嘴,语气略有不满,醋醋道:“哦,原来是为了柳时絮?这么多天没见,你也不关心我瘦没瘦,柳时絮那家伙有什么好的,还这般惦记他?”
楚涟月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还想辩解一番,转瞬却听到凌
祈应道:“我帮你便是,只要是小月儿提出的请求,刀山火海我也去。”
“谢谢你阿祈!”
凌祈撅嘴,故意俯身凑近她:“光嘴上道谢一点诚意也没有,要不然你亲我一下?”
不知为何,明明眼前站着的人是凌祈,但楚涟月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柳时絮的脸,以及昨晚那个猝不及防的吻。
见楚涟月彻底愣住,凌祈无可奈何直起腰,收起了挑逗她的心思,自己找台阶下:“好吧好吧,等事情办妥,再找你讨要也不迟。”
再往前走一段距离,便到了密道的尽头,凌祈转过身来,揉了揉她的脑袋,以一副兄长的口吻叮嘱道:“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商量。”
说罢此话,凌祈先行一步,离开了密道。
从密道出来后,楚涟月先去了一趟药师堂,将千面的事告诉给晏瞳,并要晏瞳随时留意穆枫的举动,一旦穆枫察觉到千面的身份有异常,只能先将其除掉。
晏瞳听得很认真,试图理清楚事情的经过,“噢噢,意思是现在的千面是林叔假扮的?那林叔什么过来?万一穆枫问起,我瞒不住呀!”
“放心,林叔还有事要办,等办完了事,林叔就会过来,这段时间,想办法拖延一下,实在不行就给穆枫下点迷魂散什么的。”
晏瞳连连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对了,楚姐姐,我发觉一件事,卫玄的身子好像不太好,一直在吃穆枫调理的汤药,只可惜没机会接近药炉。”
楚涟月思忖道:“难怪卫玄那么着急培养谢黎,这对我们是件好事,咱们先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谢黎那边,你最近能见到他吗?也不知他在卫玄身边情况如何。”
晏瞳:“见得到,每隔两日,他都会以药浴的名义来药师堂与我联络,听他讲,卫玄已经将殿内大部分事宜交给了他,不过卫玄并未全然信任他,他的身边总跟着一堆人,暗中也有不少人监视,反正看得很紧,也只有在药浴之时,才能给我传递消息。”
楚涟月:“等下次见到他,你暗中问一问千机匣的位置,上一次见面太仓促,他只给了我草图,没说具体地址。”
说完正事,楚涟月瞅了一眼榻上躺着的少年,问道:“你师兄怎么样了?”
晏瞳眼眸逐渐黯淡:“不太好,一直用汤药吊着续命,希望这边的事快点结束,我想带师兄回南疆。”
楚涟月神色落寞,望向窗外的雪,喃喃说了一句:“也许快了,阿瞳,柳大人体内的蛊毒,真的无药可解吗?”
晏瞳摇摇头,随即起身拿了个小瓶递给她,“这是我最新研配的忍痛丸,若柳大人实在疼得厉害,可以吃一粒缓解,不过吃得越多,想要彻底克服噬心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楚涟月恍然,难怪昨晚自己想来拿药,柳大人却不肯。
临走前,楚涟月把千面的面具留给了晏瞳,并让她找机会转交给林叔。
忙碌了一天,再次回到青龙堂的别苑,楚涟月径直来到后院,想看一看柳时絮的症状是否缓解,打开房门,里面却空无一人。
莫名的恐惧瞬间涌上心头,她愕然愣了一阵,心里从未有过如此慌乱的时刻,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找来守卫一问,才知道是卫玄派人带走了他。
她无处可去,只能在房间里等他,坐在他曾经坐过的椅子上,似乎有点体会到昨晚他也在等她的心情,焦虑不安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暗自祈祷,他会平安归来。
她在心里一遍遍警戒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贸然去找卫玄,也许反而会坏事。
不知等了多久,室内渐渐暗下来,只听得见北风猛烈吹打窗柩的响声,又听得雪粒子劈里啪啦砸在院中,忽然一道轻微的脚步声从院中传来,她猛然推开门。
地面白雪积了厚厚一层,映照得整个小院甚是亮堂,院中那道长身玉立的身影,刚好走到檐下,他盈盈笑着,语调温和得令人安心:“你是在等我吗?”
楚涟月鼻子一酸,抹开与他对视的目光,侧身让开,声音闷闷的:“我还以为卫玄留你在那里吃晚饭呢。”
“卫玄是想留我吃饭,但我惦记着家里还有个小馋猫,生怕回来晚了饿坏她。”
楚涟月扫了眼柳时絮空空的双手,“可你也没带吃的回来,我还不是得挨饿。”
柳时絮朝她走来,笑道:“惭愧惭愧,我家那小馋猫厉害得很,会自己打猎,我还得仰仗她才能填饱肚子,我是担心她今晚胃口不好,茶饭不思。”
楚涟月忍俊不禁:“不愧是柳大人,能把小白脸回来蹭饭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事情还顺利吗?”后一句话,她稍稍压低了声音。
柳时絮合上房门,“先吃饭,等一会儿我在与你细说。”
吃过饭后,楚涟月从柳时絮那里得知事情大致的经过,原来今一早,林深等人便将从玉京查来的消息禀告给卫玄,并且呈上广平王族谱图,实际上那本族谱是贺渝与柳时絮提早准备好的,卫玄看不出什么端倪,再加上心腹们查来的消息,自然而然相信了柳时絮的说辞。
作为交易,卫玄承诺会交出杀害沈青辞的凶手,不过在交出林深之前,卫玄先找来了穆枫和晏瞳,细细询问,是否有机会给柳时絮也种下谢黎身上的噬心蛊。
穆枫屡次失败,不敢再多嘴,当时晏瞳站出来,说若再种一次,只怕药人的身体承受不住,没等控制其心神便会暴毙而亡,卫玄听了此话,只好作罢。
于是卫玄不得不命人当场拿下林深,交给柳时絮处置,卫玄的这一举动,不知不觉间使得好些个忠心耿耿的心腹寒了心,开始有了动摇之意,毕竟连林深这等跟了卫玄许多年的旧人,都被其轻易放弃,没准将来会轮到他们自己。
“那后来呢?林叔怎么办?”楚涟月问道。
柳时絮解释道:“我假装要与林叔单独谈谈,而林叔趁此机会挟持了我,逃进了密道,眼下应该已经躲进药师堂。”
“那正好,我已经把面具交给了晏瞳,如此一来,林叔便能暂时扮作千面!”
楚涟月难掩心头的激动,忙活了这么些天,计划总算有些进展了,眼下只要等破解了机关匣,就能带领山下的军队攻上长生殿,为双亲报仇。
柳时絮没再说话,只是温柔地注视着她,眼眸中同样流露着一抹难掩的笑意。
气氛陷入沉寂,楚涟月有些不甚自在,起身告辞:“既然大人明日便要去破阵,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她临出门前,忽听得他说了一句话:“昨晚谢谢你。”
楚涟月的一只脚本来已经踏出了房门,听到这句话,又折身回来,笑嘻嘻补道:“举手之劳,也就值五百两,大人这回也不许赖账哦!”
“一言为定。”
她合上房门,没着急离开,抬头望了一会儿夜里纷纷扬扬的雪,眼中多了几分迷茫,前路未明,也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活到明年开春,但愿一切顺利吧。
第九十七章
隔天, 卫玄派来不少心腹与人手,名为辅佐,实则监督, 二三十个人跟在柳时絮身边一同寻找陵墓,卫玄还另选了一处监视严密的院落, 让柳时絮搬过去,美其名曰帮他摆脱某人的魔爪。
而某人只能干瞪着眼,看着卫玄的人带走柳时絮, 她没忍住多看几眼, 此后想见上柳时絮一面,恐怕难上加难。
幸而当夜, 凌祈买通卫玄心腹手下的一个小卒, 成功混进这二三十人当中,虽不能光明正大与柳时絮说话,但能借助一些手段传递消息, 故而情况不算太糟。
与此同时,晏瞳那边也得到了谢黎传来的千机匣藏址,分别经由楚涟月与凌祈之手, 几经波折, 最终传到柳时絮手上。
于是柳时絮
白天假意寻找陵墓,其实在逐步接近长生殿赫赫有名的机关阵法, 暗中将长生殿四周的机关群阵记在心里, 夜晚被软禁在屋里时, 则默默推演机关阵规模, 几乎没怎么休息过。
这两日楚涟月也没闲着, 不仅要分别与凌祈、晏瞳、沈澈以及扮作千面的林叔联络,确保大家平安无事, 计划能照常进行,甚至时不时还要去卫玄面前晃悠请安,试探下卫玄最近的心情,看他有没有起疑心。
现在,各方基本都保持不动,等柳时絮寻找破解千机匣的机会,等待往往也是最考验忍耐的环节,也许下一秒就能传来千机匣破解成功的消息,亦或者是破解失败,大家被卫玄彻底清查,再没这样的机会潜进长生殿,扳倒卫玄。
但众人等了好几日,柳时絮那边迟迟未能找到破阵的机会,更糟糕的是,一个人的到来,彻底打乱了原来的计划。
这天夜里,雪下得很大,楚涟月刚从山下回来,便收到晏瞳传来的纸条,要她前往药师堂一叙,有要紧事商议。
夜深人静时分,楚涟月避开重重看守,如约来到药师堂晏瞳所住的房间,敲了三下房门,紧接着房门悄然而开,楚涟月左右张望了一眼,再次确认没人跟踪,才踏进屋子。
“阿瞳,发生什么事了?”
晏瞳咬紧下唇,神色颇为着急道:“楚姐姐可认得紫倾颜?那女子似乎也是卫玄的心腹,今日带了个苗疆巫师来,说要把谢黎的命续给卫玄,过两日就要举行换身秘术。”
“什、什么意思?”楚涟月听得云里雾里,“续命换身?南疆竟然有这种邪门的秘术?”
晏瞳拉着楚涟月坐下,“我慢慢解释给你听,在南疆有种邪术,病重或者垂暮之人,可将亲人的身体与寿命换给自己,而作为代价,该亲人会替自己死去,我从前也只是听过没见过,记不记得上次我说卫玄身子骨虚,一直在进补汤药,原来卫玄从很久以前,就在派人寻找这种秘术,没想到真让他找到了。”
楚涟月闻言,心情瞬间跌到谷底,胃里直冒酸水,不自觉攥紧拳头,怒骂道:“好一个衣冠禽兽,简直不配为人,明明早就知道自己的儿子尚在人世,却心狠手辣杀了养父母一家,眼睁睁看着儿子沦落街头乞讨,难怪卫玄愿意认下谢黎,原来不止是想培养成接班人,只想随时夺走谢黎的身体,继续活在世上完成他的霸业,太可恶了!”
晏瞳一脸讶然,同情道:“没想到那小子身世这么惨,我们该怎么办?再等下去只怕谢黎真要死了。”
楚涟月冷静下来,“先想办法阻止,那个巫师什么来头?”
晏瞳:“我也不知道什么来头,那人看起来有点傲慢,挺难接近的,刚来第一天,就取代了穆枫,成为药师堂堂主,不过卫玄也没有全然信任巫师,派了不少人来监视,结果全被那巫师赶走了。”
“也就是说,卫玄与巫师,还处在彼此不信任的阶段,按照卫玄的性格,在正式举行换身秘法前,肯定会对巫师进行一番考验,阿瞳,这件事只能拜托你了,想办法接近巫师,动点手脚,尽量别让他成功。”
“我、我会尽力一试的!”晏瞳勉强笑了笑,看起来没什么自信。
楚涟月拍拍她的肩:“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等我消息,我会回来帮你,林叔知道这件事吗?”
晏瞳摇头:“我没找到林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