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指着侍卫拉开的调查结果拓本,眼神冷漠:
“这样一个实际与表象不符的官员,怎么就能证明他没问题?这些内容,皆是原城百姓回忆所记录,众人当知晓,原城百姓有多敬仰柳宽,他们指出的问题,会是假的吗?”
众人一静,随即低低交流声起。
“是呀,姜长安根本不是嗜杀之人,要不然也不会护着将士,自己单枪匹马杀过去。”
“为了夺魂不被人知晓,他甚至忍了不道罪的指责。”
“这样的姜长安,绝对不会无端杀死柳家人。”
“其他六罪都是假的,这最后一罪,即便没证据,也多半是假的。”
“姜家,可以翻案了。”
……
张向彦听着,被气得眼前一黑一黑,他推开搀扶他的下人,几步上前,跪下喊道:“陛下,我们怎能只凭揣测,便非议他人?诸位与柳宽接触少,不深知此人,我却敢以性命担保,他在任期间,兢兢业业,是个极好的官员!”
“那怎么解释柳宽的违和?”沐人九问。
张向彦回视他,目光清正,大声辩驳:“没有证据指向柳宽,根本不能证明是他所为,至于银钱,柳宽或许没有,但柳娇娘武艺高强,为何不能挣得银钱?”
“府中下人会武,且不说有没有证据,即便是真的,凭借柳宽为人,有人保护他,又如何?”
“凉州紧挨厢族,从来战乱、清贫,柳宽在任期间,帮助百姓,稳定凉州,负责边凉大军后方,厢族人深恨姜家,也恨柳宽,一些有志之士,愿保柳宽平安,有何错?”
“此事他曾经与我提过,言明有人庇佑他,护他安全,凭此,不能认定柳大人有罪,更不能冤枉忠良!”
张向彦声声歇斯底里,众人都有些恍惚。
是呀,这些都只是猜测,不足以成为证据,也没办法就凭借这些,认定柳宽有问题。
不能认定有问题,也不能认定没问题。
沐人九冷眼看着他:“你所说这些,同样只是猜测。”
闻言,张向彦撑着地,猛地站起来,年纪大了,身体摇摇晃晃,他盯着沐人九——
“那我就说些并非猜测的事实!”
“柳宽在任期间,是不是兢兢业业,是不是身先士卒?是不是发展了凉州?当年凉州坝决堤,是不是他安抚百姓,给了边凉大战安稳后方?凉州大旱那年,边凉也在打仗,是不是柳大人接百姓入原城,安定后方?”
“姜家能有一个安定后方,就有柳宽的功劳!更别提他从无冤假错案,从不任人唯亲,对所有百姓,皆是一视同仁,资助上百名学子,如今朝中好几个官员,都曾得过柳大人资助!”
他的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而这些话,沐人九他们听过,围观的百姓以及许多官员却没有听过,忍不住点头,为柳宽佩服。
这些都是有迹可查的内容,不管柳宽内心怎么想,他确实做了这些事情,从来论迹不论心。
凭这些,他就是个好官。
几个当年同定姜长安“不义罪”的官员站出来,他们接触过柳宽,立证柳宽为人,声援张向彦。
沐人九抿唇,不再说话,其他人也有些沉默。
只下面众人低低议论声不断。
姜长安,似乎也有错?
张向彦深吸一口气,往前又走了一步,缓缓跪下,恭声道:“陛下,老臣以为,姜家可以翻案,但姜长安不义罪,不能
翻,无辜的柳家父女也需要一个公道,朝廷,不能寒了好官之心!”
他不阻止姜家翻案,因为姜家很惨,也真的有累世功勋,不该蒙受不白之冤。
但他一定要阻止不义罪翻案,他要给枉死的柳家父女,一个公道。
余江想了想,正要说什么。
而此时,在说完自己没有证据后,就一直看着他们争论的萧和青突然开口:“张大人,孤说没有证据,没说别人也没有证据。”
众人一愣。
张向彦也下意识抬头,眼神诧异。
什么意思?峰回路转,竟然还真有关于不义罪的证据?
“什么?”张向彦皱眉。
这时,萧和青抬头看着西北方向,一个黑点正在靠近,他缓缓勾起唇角——
终于赶回来了。
众人全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黑点越来越近,直到众人可以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姜十一瞪大眼睛,滑翔伞!
滑翔伞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便有弓箭手们对准,准备将这样的奇怪东西射下来。
沐人九看着,突然大声道:“不要放箭!是姜阿染!”
众人大骇。
姜阿染还活着?
萧和青早已收回视线,看向在场所有官员,大多数人都是满脸惊讶,余江等少部分眼中一闪而过惊惧。
只有段元立最特殊,他看着滑翔伞方向,眼神平静,无波无澜。
萧和青皱眉。
其他人的反应都可以理解,当年涉案官员绝对不想姜阿染活着回来,所以惊惧。
萧焕袭杀阿染,余江的反应也能理解,唯一段元立……他算到了一切,还是不在意了?
萧和青不解。
滑翔伞越来越近,众人才发现上面不止一个人,熟悉的姜阿染,还有一个……小眼睛胖子。
“嘭!”
阿染倏地从上面跳下来,落在高台之上,打出沉闷响声,周围瞬间安静,针落可闻,所有人的视线中,此刻都只有她一个人。
姜阿染,回来了。
她穿着一袭红白相间的衣服,背着一把横刀,众人好似看到了当年的镇北大将军姜长安!
她故意这么穿的。
背着一把刀,抱着一个包袱,阿染平静地立在高台之上,淡淡道:“抱歉,让你们失望了,我还活着。”
唐玄机悄悄落地,悄无声息收起滑翔伞,准备躲到人群中间去,而段墨天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眼神像是能吃人。
他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姜十一眼神闪过不解,随后,看看姜阿染,又看看萧和青,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她明白了!
怪不得那日月派突然塌了,分明是萧和青安排的炸毁!
在进入日月派之前,萧和青早安排许多后手,当时被追杀,他指向那个方向,并非胡乱指,那边看似绝路,实则是为了让阿染假死脱身,去做其他事情。
怪不得他晕倒之前说回京,因为,他知道阿染没死。
这一环,是他们早就已商量好的。
这些博弈中的人,究竟谁能算计到谁,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会知晓!
“阿染,证据。”萧和青缓缓开口。
阿染站在高台之上,视线看向跪着的张向彦,微垂眼眸:“你说得对,这一家没什么人品问题,柳宽做官尽职,你们所看到的政绩都是真的,柳娇娘也不是什么坏人,他们家更没有修炼魔功——”
张向彦顿时抬起下巴,梗着脖子质问:“那姜长安杀柳家,难道不是残杀忠良吗?不义罪,如何能翻?!”
阿染闻言,冷笑,满脸嘲讽,将手上的包袱重重扔在地上,东西散落一地。
“——他们家这些都没问题,就只有一个问题,他们家不姓柳,姓玉!”
第89章 翻案(三)
第89章
柳宽,原名玉宽。
柳娇娘,名玉娇娘。
玉这个性很独特,但也并非罕见,可是,能让姜阿染在这里特意提出,那便只会指向一家——厢族,玉家。
众人大惊。
张向彦拔高声音:“你胡说!”
阿染冷冷一笑,指着地上证据,“我究竟有没有胡说,你大可自己看。”
沐人九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来,眼神也从困惑,变成了恍然大悟,阿染带来三样东西:厢族玉家的族谱,玉钊牌位、玉宽牌位。
“此乃玉家族谱,可以看到玉宽此人名姓,上面并无详细记载,但位列同辈之中靠前位置,可见其在玉家地位。”阿染指着族谱上一个名字说道。
有官员下意识凑上前仔细看,上司冷冷睨他一眼。
那官员立刻缩回脖子,嘀咕一句:“还真有玉宽的名字,不过,也说明不了什么……”同字而已。
阿染又指向第二样东西:“这是玉宽的牌位,上面只记录着卒时年岁,但对得上柳宽年纪。”
至于她究竟是怎么深入玉家,又怎么拿走人家的族谱和牌位,便无需解释。
“同了一个字,又在同岁逝世,就能判定是同一个人?”张向彦呵斥,“滑天下之大稽!”
天下那么大,别说同岁死的,就算是同名同姓,也能数出不少,就这样判定是同一人,张向彦觉得姜家人真是想翻案都魔障了!
他哪怕苍老,却依旧笔挺挺站着,今日有他在这里,即便姜阿染和太子想颠倒黑白,也绝无可能。
他相信,这世道是有公道的,有给姜家的公道,就有给柳家的。
阿染闻言,无视他的质问,神情不变,只是抽走第三样东西——玉宽之父玉钊的牌位。
她将东西丢给张向彦,眼神无尽冰冷:“你和柳宽熟,那你来认一认,这上面的字迹,是谁的!”
最后三个字,陡然间拔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