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才深刻做过的决定，到今日竟被他执行成这样。
这是他自入了朝堂为皇上办事以来，从未有过的低下执行力，叫他自己都不忍直视。
这事难不成还能比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还难吗？
午饭上桌。
盛瑶一副明显有话要说的样子。
但她却一直未开口，只是如往常一样，吃几口饭菜便偷看厉峥几眼。
如此来回几次。
厉峥眉心跳了跳。
就她这副模样。
如何能不难。
好比此时，厉峥实在忍无可忍地开了口：“有话就说，莫不是光看我我就能知晓你在想什么？”
盛瑶抱歉地笑了笑：“这不是还没吃完饭嘛。”
“但我看你已经等不到吃完饭了。”
的确是的。
厉峥若是再晚片刻开口，盛瑶自己就要先憋不住了。
盛瑶脸上仍带着笑，一双眸子亮闪闪的：“就是你昨日说的那事呀，不是说教我识字，早晨看你没休息好我便没提，午后呢，我可以开始学了吗？”
厉峥一愣，好一会没说话。
他倒不是将此事忘了。
只是他提及此事时，还未曾预料到后来发生的事，和生出的想法。
那时，他只是没由来的觉得，为人师是一件特别之事。
她会因他的教导而改变人生的一部分，他们之间会产生某种更似亲密的联系。
厉峥不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只知自己当时想到这种感觉时，就不由自主道出了这个提议。
但眼下……
厉峥无意识转头，一抬眼，思绪未清，先对上了一双圆润的黑眸。
盛瑶眨了眨眼，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眸子里显然带着几分雀跃和欣喜，像是对此惦记许久了。
厉峥：“……”
他敛目，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繁杂的思绪就此被一并撇去，只有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一句：“那就饭后开始吧。”
*
午后的主屋书案前。
盛瑶双手交叠身前，乖巧地站在一旁。
她眨了眨眼看向厉峥，就见厉峥无奈地哼笑了一声：“坐上去啊，傻站着干什么？”
“我坐这吗？”
厉峥抬了抬下巴，从一旁拿过一个椅子放在书案边，自己先坐下了。
盛瑶小心翼翼往里走去，拉开座椅，像个探索新奇事的孩童一般，坐上座椅忍不住东张西望。
盛瑶家中并无读书人，家里自是连装饰用的博古架上，摆放的都是些瓶瓶罐罐的装饰品，鲜少有书册出现，书案自然也是未曾置办的。
这是盛瑶第一次坐在书案前，和此前她总见厉峥坐在这时的感觉全然不同。
一只拢着黑袍的手臂伸来。
厉峥在桌面上铺开一张宣纸，又将放置在另一侧的砚台拿到了自己跟前。
“拿笔，先将你识得的字都写下来。”
盛瑶的确勉强识得几个字，但数量一双手就能数得过来。
且识得归识得，她可从未提笔写过字。
盛瑶往前探头，看着厉峥的笔架上的毛笔认真挑选了一支。
厉峥拢衣袖，看着砚台中随着他打圈研磨的动作渗出的墨汁微眯了下眼。
他竟是有朝一日给人磨起墨来了。
正想着，一支毛笔笔尖探来。
厉峥赫然抬头，就见盛瑶以握拳姿势拿笔，蘸了墨就要往纸上写。
“盛瑶。”
“啊？”盛瑶手上动作一顿，茫然抬眼。
厉峥无奈地动了动唇，暂且放下墨条，拿过一支笔向她演示：“拿笔需得这样拿。”
盛瑶偏头观察厉峥的动作，尝试着调整自己的手指，却有些不得要领。
一阵摆弄，她手指一搅，手上一松。
“啊——”盛瑶吸气地惊呼一声。
一抹黑袖从眼前晃过。
盛瑶几乎没看清厉峥是如何出手接下蘸了墨的毛笔的。
不过好在，因着厉峥的眼疾手快，墨汁并未溅出，宣纸也仍旧干净。
盛瑶微微松了口气，低声好似讨好：“还好你接住了，厉峥，你真厉害。”
厉峥：“……”
一股本是要被她笨死了的气郁瞬间烟消云散。
厉峥抿了抿唇，椅子腿退后发出摩擦地面的声音。
盛瑶一转头，就见厉峥站到了她身侧。
“看笔，别看我。”
盛瑶移回视线：“……哦。”
她刚看回自己怎么拿都不对劲的手指和笔杆。
忽的一只手伸来，手背触及粗粝的指腹，带着热温，险些吓着她。
盛瑶呼吸一顿，手指就被厉峥掰了一下。
“食指放这。”
耳边一道沉声，带来温热的气息。
好似很近，但却并未感觉到除了气息以外的触碰。
盛瑶下意识转头。
刚一有动作，厉峥另一手先一步就掌住了她的头顶，生生把她定在原地：“看笔。”
“……哦。”
盛瑶没能转头，自也没瞧见她身侧站立的人耳尖绯红。
厉峥让盛瑶看笔，他自己却没法完全集中注意力。
身侧的少女发丝乌黑，丝丝缕缕垂落，在他靠近时，无意识地贴在他身前衣衫
上。
他分明刻意没有靠得很近，但仍旧馨香萦绕。
她是用了香露吗？
是何香露如此清甜且不刺鼻，柔软又令人心尖荡漾。
厉峥不舍屏息，只能尽可能地令呼吸均匀平常，才不至于被这抹香气勾着发出深呼吸的声响。
“是这样吗？”盛瑶忽的出声，手指在他的引导下变换了握笔姿势。
厉峥见状微蹙了下眉，躬身往前，大掌轻而易举就虚包住了她的手背，将她中指调整位置：“着力点在这里，这样才能将笔拿稳。”
掌心有温热传来，即使没有完全握住，也不可避免和她的手背略微接触到。
她的手很小，那次替她掌心上药的时候厉峥就已是发现了。
他一手就可以握住，甚至软软的，像是没有任何攻击性。
但厉峥也见过这双手熟练颠勺的模样。
一口大锅，她说拿就拿了起来，激起一片大火，把脸蛋烤得红扑扑的。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此时因着不得要领，食指紧紧按在笔杆上令指尖泛白。
厉峥下意识探出手指，想调整她握笔的力道。
掌心就此完全和她的手背相触，包裹紧密，指尖相贴。
一股酥麻从指腹一路蹿过掌心再蔓延周身。
厉峥蓦地收手，还没来得及开口。
完全借住厉峥力道立起的毛笔霎时在盛瑶手里偏倒下去。
盛瑶一惊，手忙脚乱根本反应不过来。
啪嗒一声。
笔杆倒下，笔尖戳上宣纸，在宣纸上留下一团晕开的墨迹。
“啊呀……”
厉峥也是一怔，好气又好笑。
他连忙上前拿起倒下的笔架在砚台上，好在墨汁并未溅射，仅是弄脏了一张宣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