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女子杏眸渐渐黯淡了下去。
贺重锦并不知道赵家的确有能力矢口不认,以权势威胁江家,但江缨怀了孩子,并且误以为是赵恒之的孩子,出生之后,模样理所当然会越来越像赵恒之,所以为了赵恒之的名声,赵家无论如何都只有认了江缨这一条路。
有孕之事,她还没有告诉贺重锦。
皇京之中除了赵府,无人知道那夜之后她有孕的事,而贺府的聘礼早已经送到了江府,这门亲事已是板上钉钉,赵家忌惮贺重锦的权势,断然不会轻易将这件事说出去。
贺重锦知道她怀了他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再者,如果他知道她打算怀着孩子嫁到赵家呢?
届时,是她对不住赵恒之,还是对不住贺重锦?
见江缨久久不说话,贺重锦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子或许有难言之隐,于是将怀中人抱得紧了紧,转移话题:“过几日,我带你去宫中拜见太后。”
“拜见太后?”
“不止太后,陛下、贺家人,都该知晓这件事。” 贺重锦道,“顺便,向陛下求一道赐婚圣旨。”
江缨:“.......”
贺重锦:“怎么了?”
江缨笑笑:“没事,到了那天,我让红豆好好打扮,万一在太后娘娘和陛下面前失了体面就不好了。”
成亲一事,贺重锦果真是一点都没打算瞒着旁人,也不给自己留一条悔亲的路。
那么她呢?她该不该告诉贺重锦腹中孩子的事?
过了一会儿,江缨想通了,她做好心理准备,决定告诉贺重锦:“夫君,那晚我从宫宴回到江府,最开始的一月并没有什么变化,直到前段日子爱吃酸食,呕吐不止.......其实是害喜。”
身旁一片沉默,江缨抬头看去,贺重锦疲惫地睡着了,看得出来他很累,呼吸变得沉重,不再均匀。
不得不说,白日里无论是什么人,是何身份,夜间都会卸下所有,沉入夜里的静谧。
看来今日是没机会告诉贺重锦了。
如果他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是喜是怒?是凶是吉?
不过,大概率会勃然大怒吧,毕竟她要怀着孩子嫁进赵家去做私生子,甚至还合计着打掉。
唉,认了亲爹后,这孩子就变得格外金贵起来。
*
第二日,侍女提醒贺重锦该去早朝了。
他自己穿戴整齐,临出门时看向塌上熟睡的女子,江缨睡得正香,只是姿势不太对,她整个人趴在那里,头却又侧着,两条纤细的腿一直一弯,导致呼吸时频频打鼾声。
贺重锦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弧度,黑靴踩在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将江缨的奇怪睡姿调整过来后,轻轻盖上被子。
他想,如果江缨醒来后发现昨晚睡成这样,或许会放在心里很久,不能被她知道。
“江娘子没醒的时候,别靠近房间,府外备一辆马车,方便她出行。”
侍女行了一礼:“是,大人,对了,以往大人在外处理公务,不用午膳,晌午只需备江娘子的一双碗筷,还是......”
贺重锦想了片刻,道: “两双碗筷,我尽量日日回来,你告知刘管事,成亲之事选在吉日,不要草草了事。”
“奴婢知道了。”侍女忍不住夸赞,“大人对江娘子真上心啊,奴婢还以为大人只关心朝政之事,对男女情爱一窍不通。”
贺重锦没再说下去,径直出了房间。
他的确一窍不通。
自从成为人人口中的权臣贺大人,贺重锦为太后排除异己,肃清朝堂,扶持少年登基的皇帝,除了朝中事,其余的不曾有过他想。
他无父无母,无人教他礼仪,除了太后,也无人操心他的终身大事,他更不懂身为女子的夫君,怎样做才能合女子的心意。
前往皇宫的马车上,文钊看出贺重锦有心事,于是问道:“大人在想什么,不是已经找到江娘子了?”
贺重锦问:“文钊,你觉得缨缨如何?”
这还是贺重锦第一次问文钊关于命令以外的问题。
文钊整理了一番话语道:“回大人,江娘子饱读诗书,多才又多艺,不像属下,大字不识几个,只会武功。”
“那你觉得,我如何?”
第11章 早朝(修)
文钊一惊,连忙道:“大人位高权重,是群臣表率,在属下心里自然是好。”
此刻文钊的内心:贺大人怎么像个女子一样?变相地想听旁人夸赞自己?
贺重锦自知对男女情爱一窍不通。
以前,他虽然扎身朝政,但外界的声音多了,或多或少落入他的耳朵里。
有人说过贺重锦,为人冷酷,独来独往不近女色,也有人说,贺重锦雷厉风行,若是娶妻,那女子可就遭了殃,日日哭夜夜哭,却又不敢和离。
但昨晚睡前,贺重锦认真思考过这件事,他不近女色,是因为小皇帝刘裕刚刚登基,权力不稳,所以贺重锦在朝中全心全力帮助太后母子集中权柄,坐稳江山。
朝堂之中尔虞我诈,各方势力暗潮汹涌,防不胜防,他算人心,设计布局,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女子。
至于他娶的妻会哭,昨晚,江缨没有哭过吧?
今早贺重锦起的早,天刚蒙蒙亮时,偷偷去看她,发现江缨的脸上并没有泪痕,她睡得很香,翻身时一拳砸在了他的胸肺上。
她应该......不会哭吧。
“文钊,你之前出身市井,能否告诉我一些关于男女相恋的事。”贺重锦道,“我之前没与女子接触过,想学一学该如何待她。”
皇宫,登极殿上。
小皇帝刘裕坐在龙椅上,面对文武百官,下意识挺直身子,隔着金色珠帘,香炉中檀香萦绕,太后正襟危坐,年过三十依旧保养得当,面容姣好。
一名朝臣从中走出来,拱手朝御前行了一礼:“陛下,太后娘娘,贺大人迟迟未来,不妨先议事?”
另一名朝臣道:“贺大人一向是早朝上第一个来得,如今来得晚了,定是有事耽搁了。”
这时,一向看不惯贺重锦的李侍郎,顺势见缝插针:“贺相府家中有喜事,只听闻君王不早朝,还是第一次见到宰相不早朝,想必贺大人正搂着娇妻,流连美色吧。”
茶杯的边缘刚到唇边就停了下来,太后第一次感到诧异:“喜事?”
刘裕道:“母后,贺大人何时要娶妻了?朕怎么不知?是昭阳郡主吗?”
赵纲的脸色难看了下来,他看了一眼最后面站着的江怀鼎,江怀鼎下意识低头,不叫别人注意到自己,心里上下打鼓。
如果不是事先有人知情,恐怕没有人想到,这朝中人人都想攀附的乘龙快婿,竟然落到了一个八品官员的头上。
恰巧,他们所交谈的人来到了殿上。
紫色圆领衣袍,官帽下是一张清隽的面庞,他一出现,朝中多少青年才俊都黯然失色了几分,只要站在那里便引人侧目。
“臣贺重锦,拜见陛下,太后娘娘,今日早朝来迟,还望赎罪。”
太后扬了扬手:“念及贺大人第一次来迟,哀家便不追究了。”
“表......”察觉到叫错了称呼,刘裕轻轻咳了咳,纠正道,“贺、贺大人何时娶妻了,母后前些日子还在忧心贺大人的终身大事,是谁家的姑娘?”
不知情的百官看似恭敬,实则纷纷竖起耳朵。
汝南王就在殿中,如今谁人不知昭阳郡主有意要嫁贺重锦,而贺重锦在宫宴上拒了这门亲事。
大家无不想知道,哪位高官的女儿收服了贺重锦这个了不起的人物。
太后娘娘看向汝南王,见对方表情明显有些不悦,便猜到并非是昭阳郡主。
她道:“既不是昭阳郡主,那么便是在座哪位爱卿们的高门嫡女,掌上明珠了?”
这时,江淮鼎从朝臣之中的最后面走了出来,战战兢兢地行了一礼:“回,回太后娘娘,是微臣家中的独女,江缨。”
满朝文武议论纷纷。
贺重锦道:“陛下,太后娘娘,确是江大人家的嫡女,微臣已下了聘礼,日后择一个黄道吉日,江缨便是微臣的正妻。”
倘若不是今日提起此女,太后几乎快忘了江缨的模样。
曾经,身为摄政太后日理万机,但凡有空闲,太后都会抽出身来去为贺重锦在京中寻觅合适的良人。
没想到,寻来寻去,最后他出乎意料地下了聘礼,不日之后将会成亲。
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唉,这孩子……
刘裕十分好奇,继续往下刨根问底:“贺大人,虽说是嫡女,但八品未免太低了些,何况朕记得,江缨样貌也并非倾国倾城,这身份是不是委屈了?”
江怀鼎受宠若惊,苦劝道:“是,是啊,江大人,我家缨缨被她娘教傻了,”
“岳父大人。”贺重锦的目光扫向右侧的江怀鼎,眸光一沉,“缨缨自小饱读诗书,精通琴棋书画,何来教傻一说?她所会的,江大人也会吗?”
江怀鼎对这门亲事,不反对也不支持,摇摆不定。
换做是朝中任何家世尊贵的英年才俊,女儿嫁过去,他做梦都会笑醒
但......现在江缨要嫁的是贺重锦,朝中这尊大佛成了自己的女婿,江怀鼎需要一段时日缓一缓。
垂帘之后,太后娘娘赞许地声音传来:“嗯,不愧是重锦,有心胸有气魄,重锦看上的人,自然不会差,皇帝,拟旨吧。”
下了朝,贺重锦迈步走在宫道上,身姿笔直,眉目清隽。
他忽然想,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应该到午膳的时辰了。
贺重锦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在下朝时,没有想朝中的事,而是想返回家中。
“贺大人。”
身后的汝南王叫住了贺重锦,紫袍下的行走的黑靴顿住,贺重锦转身,面容沉定,拱手行礼:“汝南王殿下。”
今日之事,汝南王深觉丢了颜面,于是她万一来问问贺重锦。
“贺大人,之前本王的确被先帝罚往边关,至今才归京,但本王的女儿昭阳到底是含着金汤勺长大的郡主,掌上明珠。”
贺重锦始终面色不改。
“难道,在贺大人眼里,本王的昭阳还不如一个八品官员的女儿?”
“汝南王殿下想知道原因,大可去问家中的昭阳郡主,一切自当明了。”贺重锦声音冷了下来,“但三日之后,重锦没有得到应有的说法,那么,只好让陛下来为此事做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