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缨的步子先是下意识退了半步,随后鼓起勇气走上前,将侍女从地上扶起来:“没事吧?”
侍女捂着被打红的面颊,含泪摇摇头:“夫人,我没事。”
“姨娘。”江缨道,“茶已经是温的,这个季节没有喝凉茶的道理,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乔娘见江缨这幅柔柔弱弱的性子,缓缓坐下:“贺相夫人来得当真是早,还以为要等到天黑呢。”
江缨想起太后的话,则答:“我今日去宫中报考桂试,马车开不得太急,下次我命管事在府里备出客房,免得回来得晚,怠慢了乔娘。”
恬静的语气说出了刺人的话,话里的意思,便是叫乔娘且忍着。
乔娘面色一变,被怼得久久说不出话来,江缨又思虑着:“乔姨娘是在担心府上住得不习惯吗?夫君说过,贺府的府邸年头已久,许多地方都没有来得及修缮,乔姨娘理应在贺相府住得更舒适才对。”
乔娘刚要发火,只见贺老太太咳了咳:“够了,江缨有孕在身,正是紧要日子,你怀景言的时候健步如飞了不成?”
贺景言没忍住,噗嗤笑出声,便见乔娘瞪了她一眼,赶紧低下头。
贺老夫人明显是帮江缨说话的,她朝江缨挥了挥手:“江缨,到这里来。”
第32章 桂试将至(修)
尽管有些生疏, 但江缨还是上前,她先是行了一女子礼,最后走到贺老太太的身边。
太后说过,贺老太太性子古怪, 唤江缨过来时, 脸上仍旧没什么笑容, 如果换做是从前的江缨,兴许会惧怕退缩。
但现在,她想变得勇敢起来。
想像贺重锦那样, 肃清朝堂, 雷厉风行,令朝臣提及名字都为之一震。
想到这里,江缨提起胆子走到和贺老太太面前,然而一切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贺老太太握着江缨的手,将一根祖母绿镯套进了女子葱白纤细的手腕上, 她拍了拍江缨的手:“好生留着。”
“这是?”
“我刚嫁过来的嫁妆,跟了我几十年了,这次我将它交给你,好生戴着, 待小孙子出生, 记得常带到贺府, 让我看看。”
贺老太太今日来,似乎也只是为了送镯子, 没有别的目的,她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来, 便朝着正堂外走去。
江缨心想,这算是贺老太太认可她了吗?
江缨袖口下的手攥得紧了一些, 却没乖巧应着,而是语气骤然厉了几分:“可以,但我有条件。”
贺老太太脚步一顿,饶是想不到江缨会说出这句话,乔娘道:“想不到这重锦的新妇,竟然如此不识好歹,小门小户的嫡女果然不同于那些高门嫡女。”
江缨道:“贺相府与贺府,本就是两家,如果我常和.......和贺府来往,不合规矩。”
贺老夫人浑浊的目盯着江缨,江缨看不清楚她面上的喜怒哀乐,只听贺老太太道:“那,你让我看孙子的条件是什么?”
“乔娘不能在任何场合刁难我夫君,祖母也不能待我夫君冷淡,否则,江缨恐怕要违背祖母的心意了。”
贺老夫人:“......”
而后,贺老夫人让乔娘和贺景言先行去马车上,自己则留下来与江缨单独对话。
“重锦这么多年为朝廷,为太后娘娘和陛下所做的一切,我全都看在眼里,但当年镇儿的事,我从未怨及子孙 Ɩ 身上。”
江缨愣了一下:“没有怨及夫君?那祖母为何待夫君冷淡?夫君做错了什么?”
“江缨......不清楚尚且比清楚为好,今日的对话,只有你我二人知道。”贺老太太道,“至于重锦做错了何事,则是因为他的存在。”
江缨:“存在?存在为何是错的,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她能感觉到贺老夫人的话另有深意,可就是不解,万事万物都有存在的意义,何况是她的夫君,一朝宰相。
“夫君心思细腻,待我温柔,他一心扑在朝政上,如果他不存在,贪墨的官员怕是如今还逍遥法外,姑母在朝中也再没有可信之人。”
她从来都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这么坚定的话,字咬得比念诗都清楚。
然而,贺老夫人却不再多言,只是叹了一口气,拄着拐杖离开了。
红豆问江缨:“夫人,你信贺老夫人说的话吗?”
江缨没有半分犹豫地回答:“不信。”
不信,也不听,荒谬至极,比起别人的话,她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亲眼看到的贺重锦。
她夫君雷厉风行一点,严格一点,可怕一点,在公事上手段残忍一点怎么了?
她胆子小,嫁给这样的男人,正好壮壮胆子,她现在的胆子不也大起来了吗?
这些话,江缨在心里反复说了数遍,最后气不过,将手腕上的祖母摘下来放到红豆的手上:“随便找个地方放起来吧,我不想看见它。”
见江缨这样的反应,红豆忍不住笑出声:“那夫人,等小公子生下来......”
“贺府不待见夫君,我自是也不待见他们。”江缨道,“走吧,桂试要到了,我要去小阁楼上读书,争取在桂试八雅上拿第一名。”
*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
刘裕被宫人用水泼醒,猛地从榻上坐立起来:“谁!”
寝殿之中安静异常,只能听得见太后沏茶时,瓷器之间发出的轻微脆响,老宫女放下手中泼水的杯子,唯唯诺诺回到了太后身边。
头痛。
刘裕摁了摁太阳穴,他脑子很乱,他记得刚才还与江缨和昭阳郡主在茶馆里喝茶,昭阳郡主笑盈盈地敬了他一杯。
之后,他喝了那杯茶就脑子发晕。
再之后,就是现在,他醒在了寝殿里,原本是要回天香楼询问曲佳儿对自己的心意,如果她答应,他就带她回宫的。
刘裕这才猛然意识到,他是被江缨和昭阳郡主算计了!先用药迷晕他,然后再偷偷送到慈宁宫,让太后处置他。
“母后……”
太后先是有些失望与不满,再之后则是深深的无奈:“裕儿,哀家之前为你寻的人选,你若不满意,再去寻其他的,为什么偏要让舞女做皇后呢?”
刘裕不说话。
“近些日子以来,你读治国之论的时候心不在焉,时常偷偷出宫不知做什么了。”太后的语气始终平和,“是去天香楼看这位曲姑娘跳舞了吗?”
闻言,刘裕干脆摊了牌,不再隐瞒:“母后,你都知道了。”
太后再次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朕也不知道为何,那些官家女眷,一个都入不了朕的眼,只有佳儿,朕第一眼见到她就喜欢她?”刘裕道,“母后,朕想让她做皇后。”
“但舞女的身份,做得了宠妃,做不了皇后啊。”
“母后时常告诉朕要有担当。”刘裕道,“朕想让喜欢的女子做后宫唯一的女人,为何做不得?”
太后则道:“如今的大盛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外有大梁,内朝不稳,裕儿,你可知朝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如果立舞女为后,必遭百官弹劾。”
刘裕并非是孩童,他能听得懂太后说的话,但他就是做不到,做不到让这样重要的皇后之位给别人,让自己最喜欢的女子只能屈居于嫔妃。
“大盛有母后在。”
“若哀家老了呢?”
“母后老了,江山不是还有表兄吗?他年少便是一品宰相,比朕大不了几岁,能力出众。”
“但你表兄他终究是……”
刘裕看向太后,愣了一下:“是什么?”
“……”沉默片刻,太后转了话锋,“你表兄他终究是有了家室,将为人父,有了孩子便是有了牵挂,怎么可能全身心地辅佐你呢?”
“为何不能?”
见自己的儿子如此执拗,太后仍旧没有愤怒,而是无奈,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对待刘裕反而没那般严苛了。
当年先帝崩逝,皇子夺储,各地封王野心勃勃,先帝担心,若他们登上皇位,势必会为大盛带来灾难,所以在诏书上写上刘裕的名字。
那时,刘裕仍旧是孩童,不懂权力,更不懂那至高无上的龙椅。
太后时常在想,自己是否问过刘裕的意思,他这个儿子是否愿意成为皇帝,可那时的状况,太后没有选择。
她只能让刘裕登基,自己摄政,稳住大盛的混乱局面。
她一直告诉刘裕,既然做了皇帝就要承担这江山重任,必须牺牲一些东西,但刘裕年纪尚轻,始终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裕儿。”太后道,“世间之事并非都遂着心意来,曲佳儿做了妃嫔,你与她也可以长相厮守,皇后之位,她便断了这念想吧。”
最后一句无疑刺进了刘裕的心坎里,之前的每一夜他都在设想关于让曲佳儿为皇后的事,如今希望就这样被打破了。
“母后非要逼朕吗?”
“皇帝累了。”太后道,“裕儿,你且在慈宁宫中静养,好好思虑母后同你说过的话,这几日的早朝,由母后代裕儿去。”
太后走出寝宫后,命宫人将慈宁殿的大门关上,之后吩咐道:“皇帝禁足一个月,这期间严加看守,不准他出慈宁殿,更不准他出宫去天香楼。”
“是,太后。”
“桂试八雅的日期快到了吧。”太后缓缓道,“不知哀家那侄媳备试备的如何了?这次是否有把握赢了顾尚书之女?”
一旁的老宫女道:“回太后娘娘,贺相夫人的天资虽不如顾柔雪,可论勤奋刻苦,这皇京之中没人比得了。”
“嗯,你说的不假,江缨是哀家见过的最为刻苦的女子,人也安静。”
“如若,陛下有江姑娘一半乖巧,太后娘娘便也不必忧心至此。”
这句话吸引了太后,她看了一眼老宫女,老宫女跟在太后身边许多年,从一个表情便立马发觉到自己方才忤逆了太后的意思。
“太后娘娘。”
太后并未怪罪,只是纠正道:“不服管教,本就是少年人的本性,陛下如果变得乖巧,日后哀家若不在了,他不能独断专行,岂不是成了傀儡?”
老宫女道:“太后娘娘说的对,是老奴疏忽了。”
太后笑了笑,将带着护甲的手放在老宫女的双手掌心上:“ 无妨的,你也跟了我许多年,这一路上历经多少风霜雨水,除了哀家,便只有你知道,走吧。”
大盛的将来,虽未可知,但她会尽力护住这江山。
*
江缨读了两个月的书,这段时日她不仅勤奋练习,还在原本的根基上钻研,实力突飞猛进,不复从前。
而且,她现在并非是一个人在备试,还有昭阳郡主。
每隔一段时日,江缨便去慈宁宫让太后娘娘去评估自己的琴棋书画,太后娘娘连连赞叹江缨,身子沉重也能在短短几个月将八雅练到炉火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