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进来时,贺重锦看了一眼床榻,礼貌询问:“这次对了吗?”
“对了对了。”苍老的手指揉着小衣物的料子,奶娘道,“就是这些。”
几天下来,贺重锦不仅学会为挑选婴孩儿的衣物,更学会了拍奶嗝,换方布。
现如今什么都学会了,他以后带起孩子来会越来越得心应手。
小岁安黏着爹娘,不喜欢同其他人亲近,否则就会哭,在江缨离开后,贺重锦不放心把小岁安一个人留在府中,若有闲暇就将孩子带在身边。
他觉得,他和江缨所生的孩子就像是有灵性一样,江缨离开后,贺岁安在夜里总是哭声连连,即便贺重锦在时也总哄不好。
奶娘说,岁安似乎是要去找亲娘。
可他的亲娘早已去了遥远的雪庐书院,这一去便是不复返,哪里还会回来?
无奈,贺重锦只好放下手中余下的奏折,将贺岁安哄睡着后,连夜批改。
每天上朝之前,贺重锦都要将小岁安哄安静才肯走,平日里出门,贺重锦也是带着小岁安出去的。
和离一事鲜少有人知,百姓们见到贺重锦独自抱着孩子上马车,却不见江缨。
众人不由得议论,这一品宰相贺大人,是否厌倦了那八品官员家的书呆子嫡女。
他们说,到底是这二人身份差距太大,到头来不过就是一场露水情缘。
这日,贺重锦带着岁安来到慈宁宫,太后慈笑般地用摘下簪子,用摇晃的步摇逗着小岁安开心。
她看了一眼贺重锦,以往的权臣威风弱了不少,眼底淤青明显,开口问道:“重锦,你夜里怕被这小岁安折腾的难安吧。”
贺重锦恭敬行了一礼:“无妨。”
太后则道:“前几日,汝南王来慈宁宫同哀家谈起了昭阳郡主的亲事,他知晓你已经与江缨和离,重锦,你可有意愿?”
贺重锦沉默,脑海之中浮现出江缨在小阁楼上吹笛的模样。
太后继续说:“昭阳是任性了一点,但是心地……”
“姑母。”贺重锦开口打断了太后,“重锦与人拜过天地,成过亲,早已有了新妇。”
太后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放不下江缨,但岁安还小,总该有个名正言顺的嫡母。”
贺重锦怔了怔,垂下眼眸。
“有了孩子便有了牵挂,这汝南王是皇亲贵胄,何等家世?把岁安过继到昭阳郡主的名下,这对岁安来说,无疑是好的啊!”
回到贺相府,贺重锦一边用瓷嘴给贺岁安喂奶,一边在马车里思忖着此事。
太后说的不无道理,但他真的能为了让贺岁安有一个名声上的嫡母,娶汝南王郡主为妻吗?
他似乎做不到。
襁褓里的小岁安挥动着小手,一会儿拍打他爹爹身上的官袍,一会儿又抓着他爹爹的头发不放。
贺重锦低头看向小岁安,眼底蕴 Ɩ 含的温柔快要溢出来了 。
罢了,即便不娶昭阳郡主,公务再纷多繁忙,他一人也能照顾好小岁安,何须什么名声上的嫡母。
这时,马车猛地停下,只听外面的文钊呵声道:“你是什么人?胆敢拦截贺相府的马车?”
马车之中的女子缓缓走下来,她轻飘飘地摘下面纱,露出标志容颜,竟然是昭阳郡主:“还能是什么人?自然是本郡主。”
贺重锦眸光一凝。
昭阳郡主扬声道: “我来此,就是想问问贺大人,敢不敢同本郡主做个交易?”
青年单手拖起车帘,露出那张神色凝重的俊美面孔,对外面的昭阳郡主道:“什么交易?”
“自然是姻亲。”昭阳郡主理所应当地说,“汝南王府与贺相府的这一门姻亲,就看贺大人如何选择了。”
第43章 交易(修)
天香楼二楼的雅间, 小岁安在文钊怀中睡得正香,贺重锦与昭阳郡主面对面坐着,昭阳公主觉得气氛甚是严肃又压抑。
毕竟,贺重锦的名声在朝中是传开了的, 连她爹爹汝南王都要惧怕贺重锦三分。
“说吧。”贺重锦淡声道, “什么交易?要我娶你为妻吗?”
昭阳郡主喝了一口茶水:“为妻?那你这一朝宰相肯娶我这刁蛮郡主为妻吗?”
几乎想也不想, 贺重锦重重撂下茶杯,茶水四溅:“不可能。”
“贺大人还挺深情的。”昭阳郡主道,“也不枉费那江缨遭一番苦难, 错过了桂试八雅不说, 为了给你们贺府添丁还跑到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说着,昭阳郡主又看向文钊怀里的,扬长语气道:“实在难以想象,那样瘦弱的女子怎么能生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团子的。”
此话无疑是戳中了贺重锦的痛处,他的语气骤然冷了下来:“郡主说够了吗?如果说够了, 重锦便先行告辞了。”
“等等!”见人要走,昭阳郡主立即道,“你这么着急走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谁说要嫁你了!”
欲要离开的贺重锦身形一顿, 回身看向昭阳郡主, 昭阳郡主抱着胳膊, 继续说道:“都说了,是交易。”
“什么交易?”
“我父王和母妃逼着本郡主嫁你, 成为贺相夫人,可我被你那放在心尖上的小江缨洗了脑, 想自由自在的。”
贺重锦眼中晦暗了一瞬,随后说道:“你想怎么做?”
“你暂且答应太后娘娘, 同本郡主先定个口头的亲事,能拖多久便拖多久,届时拖不下去了,本郡主自行毁了这门亲事,贺大人觉得如何?”
“权宜之计......”贺重锦道,“那么之后呢?既然是交易,我又能得到什么?”
昭阳郡主神秘一笑:“贺大人,定亲之后的第二天,本郡主便会以修习为由,去雪庐书院。”
提及雪庐书院这四个字,贺重锦当即道:“你去雪庐书院?”
“是,本郡主去雪庐书院,自然是去见你那日思夜想的江缨啊。”
贺重锦:“!!!”
昭阳郡主笑得更神秘了,在贺重锦耳边低语了两句,半晌,贺重锦答:“一言为定。”
昭阳郡主离开后,贺重锦独自一人坐在雅间。
青年侧颜精致,轮廓分明,正看着右下方人来人往的长街。
淡漠的视线在落到那家糕点铺子时,眸光微微亮了亮,像是暗夜之中燃起了一簇火光。
贺重锦的神智恍惚了一瞬,他看到那时的自己正准备买糕点,而马车上的僵硬,素手掀开车帘:“贺大人,我是人又非猪,哪里吃得了这么多糕点啊。”
幻觉消失,贺重锦隐去眼角的泪意。
那日,有孕之事被戳破,江缨被赵家为难,颜面尽失,他则直接载着她回到贺相府,这无疑是向所有人宣告了他是她的妻。
最初之时,他想全心全意对江缨负责,只为了纠正宫宴上的错误,但渐渐地,贺重锦发现这一切从来都不是错误。
他需要她,也心悦她。
她也需要他,只不过心结难消罢了。
*
半个月的车马颠簸,江缨和红豆终于抵达了雪庐书院。
为防止贺重锦和离之妻的身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太后让江缨来到雪庐书院,是以义女的身份推荐的。
所以,江缨给守门人的荐书上,只写着太后义女,并没有提起江家江缨的身份。
雪庐书院是大盛最高级的学府,坐落于雪山上的半山腰,建筑壮丽,颇有诗书之风。
学院之内,学子如云,其身份在大盛之中非富即贵。
而院首林义德,饱读四书五经,学富五车,德高望重,曾与先帝是好友,据说历年以来的科举之题,都是由林院首所出,为朝中选拔了大批科举人才。
荐书是太后亲自所写,林院首心想太后何时收了义女,一边亲自出门迎接。
老者两鬓斑白,却有学富五车之气。
江缨朝他行了一礼:“林院首,有礼了。”
“不敢当不敢当,太后义女,何须礼节啊!”林院首笑道,“姑娘,你姓甚名谁?我好让学子将你载入花名册之中。”
江缨想了想,隐瞒了自己的真实姓名,答道:“千绣。”
“千绣?”林院首缕了缕胡子,“好名字,你虽是太后义女,但以后入了学,还需要遵守院中的规矩。”
明日,江缨正式入院,与学子们一同读书,林院首命侍女为她和红豆安排了一处房间。
入夜,疲惫一日的江缨终于能安心歇息了。
红豆道:“小姐,这房间不比在贺相府的房间奢化,但温馨十足呢!”
江缨道:“嗯,像极了姚氏的那一间屋子。”
红豆道:“呸呸呸,小姐莫要再提那个姚氏,当初骗了小姐不说,还害小姐在桂试上早产,还卖了国,死有余辜。”
“好了,都已经过去了,红豆。”
正笑着,江缨突然一怔,意识到了什么。
姚氏.......
江缨想起来了,姚氏临死之前好像将她家的那间小屋拜托给她。
入夜时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小塌上红豆困倦地打了个墩儿,很快便睡熟了。
江缨在榻上看了一会儿书卷,随后顺手塞到枕下,闭目躺好。
不知为何,江缨躺在这塌上,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翻来覆去了许久都尚未入眠。
兴许是换了床,又或者是明日去见雪庐书院的学子,内心紧张的缘故吧。
江缨睁着眸,不知怎得又想起姚氏死去的那天,流火石爆燃,烈焰冲天,连骨头都化作了粉尘。
她反反复复地在想姚氏临死前的那句话,那句奇奇怪怪的话。
“贺夫人,我的那间屋子,就拜托你了。”
榻上的江缨一边思索着,一边自言自语的喃喃道:“屋子......姚氏在家中留下什么东西了吗?”
大庭广众之下,姚氏并不明言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难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