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贺相府的路上,贺重锦听完了江缨所有的想法,眼底流露出一抹笑意。
真聪明。
与此同时,春粹宫中,曲佳儿一言不发地看着桌上,适才刘裕送来的凤印,内心逐渐慌了:“刘裕没有退位,这该如何是好!”
刘裕没退位,大盛安稳如常,大梁就没有机会打进来,更不要说抓贺重锦回大梁。
她娘还在梁帝的手上,万一他们杀了娘怎么办?
曲佳儿如今是一千个后悔一万个后悔,后悔当初不早点把娘从大梁接到大盛,又后悔当初贪图富贵,勾引刘裕,入宫为妃,否则也不会因为这个身份被那梁帝利用,不得不替他做事。
贺重锦......
曲佳儿至今仍是不明白,梁帝让她看得张画像是什么意思?那张画像上的是小岁安还是贺重锦?
他们为什么要抓贺重锦回大梁?
这时,贴身宫女回到了春粹宫,从袖下暗中将一卷信交给曲佳儿,压低声音道:“娘娘,大梁来信了。”
曲佳儿拆开信卷,上面写道:四个月内,设法盗取流火箭的冶炼之法。
盗取流火箭!?
曲佳儿面色一变,那可是大盛机密,除了贺相和军械监,连刘裕都不知道,她一个后妃怎么可能拿到这么重要的东西?
*
转眼又过去了三个月,大盛入了寒冬,以往的冬日从未又今年这样极端的天气,连续下了好几日的大雪。
三个月里,边关打起了仗,大梁兵强马壮,又有黑甲在身,幸好有流火箭才得以挽回了战局,不过,那梁帝似是还贼心不死,频繁发起战事,朝中的征兵始终不断,大盛百姓对大梁的愤恨也越来越深了。
这期间,江府的张妈妈登门了好多次,说是江夫人要见江缨。
无论江夫人说了多少软话,哭诉了多少次,江缨始终拒而不见,就连小岁安都不曾知道有姥姥的存在。
曾经,江缨的心伤了,是贺重锦帮她缝补了心,找回了自己,以后她要倍加珍爱自己,珍惜身边的人。
贺重锦是从清晨走的,晌午的时候还没回来,想必是战事的原因让他越来越忙碌了。
今日的午膳,不止有江缨和小岁安,还有贺府的贺老太太与贺景言,前些日子贺重锦命人去接他们,让他们一起住在了贺相府上,免得江缨寂寞。
小岁安刚学会自己使用筷子,正笨拙地咬着碗里的鸡腿,贺老夫人见状,用帕子替他擦了擦嘴,小岁安礼貌道:“谢谢太奶奶。”
贺老夫人笑了,苍老的手指捏了捏小岁安的脸蛋。
经由上次的科举,贺景言在朝中也有了小官职,每次用膳,在饭桌上无论说什么,总是爱敞着嗓子说话:“嫂嫂,祖母,你听说了吗?梁质子宫被烧了。”
贺老太太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而江缨的眼底略过一丝差异,问贺景言:“因为大梁吗?可是姑母命人这样做的?”
“姑母才不会做这样的事呢,是有人暗中放的火,不过也没人去查。”贺景言说得绘声绘色的,“宫里人火扑灭后,说是梁质子的棺材盖都被暴力打开了,你们说,这放火之人是得多恨他啊!”
江缨记得梁质子宫,她曾经去过一次,还向他的墓碑磕了两个头,当时贺重锦似是也在呢。
“大梁挑起战乱,多少女子的丈夫,老人的儿子随军远赴,死在战场上?”江缨越说越,心绪就越紧,“他们恨梁质子,也是因为失去了亲人,无从发泄而已,百姓们有多恨大盛,就有多恨梁质子。”
“就是。”贺景言不仅赞同道,“嫂嫂说得对,倒是那梁质子,活又活不痛快,死了也不安生。”
这时,贺老太太忽然开口,宛若在问一件极为寻常的事,她问江缨:“江缨,那梁质子,你也和他们一样恨吗?”
漫长的沉默后,江缨开口道:“若是个人恩怨,我不会恨他,可是个人是个人,家国是家国,他终究是大梁人,纵然无辜,那些因大梁战死的士兵,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又何尝不无辜呢?”
贺老太太的浑浊的目沉了下来,过了半晌又说:“江缨,你此言的意思,是恨了他?”
江缨则道:“身为大盛百姓,我理应恨他。”
这些日子以来,多少百姓因战乱而受苦?大梁又无形之中拆散了多少个家庭?
换位想想,如果她与贺重锦失去了小岁安,或是她与小岁安失去了贺重锦,会有多难受多痛苦?
午膳结束后,江缨和贺景言回到各自的房间里了,想到刚才的话,贺老太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怕是孽缘啊。”
小岁安抬头看着贺老太太,晶亮的葡萄眼中充满了疑问:“太奶奶,孽缘是什么?”
贺老太太将小岁安抱了起来,放到腿上:“岁安,你啊,长大以后,自然就都明白了。”
*
贺重锦是踏着夜半的月色回来的,他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先去小岁安的房间看儿子。
边关打仗,战况未知,许多难民担心大盛不敌大梁,千里迢迢地逃到了皇京以求平安。
他上午忙着商议如何安置难民,下午又随着于大人去军械监盯着流火箭的冶炼进度,忙碌了一整天。
小塌上,横着一个打呼噜的青年,是贺景言,小岁安则趴在贺景言的胸膛上睡着,周围散落了许多纸蝴蝶。
贺重锦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后心底泛起了暖意,就像一朵花瓣落在了平静的湖面上,泛起阵阵涟漪。
都得到了吧。
他想。
江缨本想等着贺重锦回来,然而在榻上躺着躺着,好几次困倦地要睡下了,又让自己强打起精神来,她今天必须见到他,必须必须......
“缨缨,睡了吗?”
听到声音,她猛地侧身看去,贺重锦果然回来了。
他没有点灯,就这样把官服脱了下来,在黑暗中借着记忆将官服挂在衣桁上,很快她右侧的床榻就陷了下来。
江缨不由得替贺重锦打抱不平:“夫君是宰相,怎么总是爱往自己身上揽差事?安置难民,冶炼流火箭,连我那八品的父亲怕是都不愿意做。”
沉默了一会儿,贺重锦却是答非所问:“缨缨,我睡不着了。”
“我本来是困的,现在似是也睡不着了。”
两句话,彼此便心领神会了,二人侧躺在榻上,唇齿交缠了一会儿,等到流云浸润了雨泽,她的白嫩的膝盖又悬空抬起一个高度,娇躯剧烈地颤了一瞬,又缓缓地放下。
贺重锦今日的确是累了,江缨也知晓他的为人,私下里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有兴致的。
“我想去看梅花。”江缨压抑住声音,缓缓说道,“梅花不畏严寒,颍州的梅花一定是最美的,等到大盛赢了大梁,我要去看。”
他的瞳孔颤动一瞬,随后充盈了温柔:“好,我陪你一起去。”
纠缠了半个小时,她的脖颈落了许多新的红印,旧伤添新伤,就这样又难舍难分地睡下。
贺重锦归家晚,离家也早,天还未亮,就穿上官服带上官帽,进宫又去了军械监。
他不知道,他走后没多久。
江缨和红豆匆匆忙忙出府,去街上的药堂把脉了。
马车上,她呕吐的越来越剧烈,像是积蓄了很久才会有的反应。
说来也巧,这药堂的太夫就是当年在江家为江缨诊脉的太夫,他为江缨把过脉后,慢慢点了点头,对她再次道了一声恭喜:“夫人脉象滚如圆珠,这是又有了身孕,稍后我会为夫人开一副安胎药,切记三个月内切莫要圆房。”
红豆:“!!”
江缨:“......”
想到昨晚,江缨不由得想,运气果真是个玄妙的东西。
她的素手覆在小腹上,心想:如果贺重锦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第83章 易容(修)
回到贺相府, 江缨思考着如何与贺重锦说这件事,她算算日子,应该正是在倒掉肉粥那天怀上的。
那天过后,江缨始终没什么反应, 之后贺重锦, 除了昨晚就没同房过, 没想到是怀上了,只是过了这么久才刚刚害喜,安静的很。
这么安静, 说不定真是个女儿呢。
只是, 现在的时局,怀了身孕合适吗?
红豆看着江缨有些无精打采,像是有心事的模样,于是问道:“有孕是好事,为什么夫人看起来不太高兴呢?”
房间内, 江缨重新躺到了榻上,她仰面望着床榻的上方,随后侧目看向塌边的红豆:“红豆,贺重锦若是知道, 会因此开心吗?”
“大人当然会开心了。”红豆眉开眼笑道, “夫人要是心急, 红豆这就去宫中一趟,当面向大人说此事。”
说完, 红豆就准备去宫中找人,江缨及时拉住了她的衣袖:“别......”
红豆不解道:“为什么?”
江缨垂下眉眼, 良久才道:“三个月前,我没想过大梁会这么快就攻打大盛, 所以才自作主张,倒掉了那一碗肉粥,现在战事吃紧,这孩子会让他分心的。”
“那夫人是想打掉他?”
江缨摇摇头,她心里也很是纠结,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与贺重锦解释这件事,于是道:“先瞒着吧,待有机会,我就与夫君坦白。”
黎明已至,旭阳从东边徐徐升起。
她抚摸着小腹,嘴角洋溢出笑意,即便会担心贺重锦有所顾虑,可这孩子的到来还是令江缨开心的。
今日,军械监完工的早,铁匠们正在冶炼最后一批流火箭时,于大人对贺重锦道:“贺相,下官在这里,你也劳累了许多日,快些回府上与妻儿团圆吧。”
贺重锦放下刚刚冶炼出来的箭簇,问于大人:“那你呢?”
于大人哈哈笑道:“下官这一把老骨头,多动动有助于年延益寿,贺大人回去吧,这里有我,可别让家里的小岁安等急了。”
沉默良久,贺重锦道了一声谢,随后离开了军械监。
近些日子以来,他的话明显少了,眼底也带着一丝疲倦之意,不知是否是劳累的缘故,还是他的心里总有隐隐不安的缘由。
烧毁那一封信后,太后命探子去大梁查探梁宫中的事,前几天探子回了消息,说梁宫发生了内乱。
梁帝患了病,身体早已是风烛残蜡,一年不如一年,而他的几个皇子,死的死,不争气的不争气,帝位就这样悬空着,不知该由谁继承。
贺重锦想,定然是梁帝知晓。
可是,他活着的事已经瞒了整整二十多年,除了太后和贺老太太,他也相信她们不会说出去。
皇京之中应当没有大梁的探子才对,梁帝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他烧毁了梁帝的信,他的亲生父亲梁帝会善罢甘休吗?
如果梁帝真的在皇宫之中安插了内鬼,打探到他的真实身份,那看来要设法揪出他才行。
于是,贺重锦命文钊道:“去查查这段时间以来,皇宫之中有什么人出入过大梁。”
文钊领命道:“是,大人。”
皇家学堂刚刚下学,小岁安背着书囊与同桌的小女孩告别,临走前从书囊里拿出一根糖水棍赠送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