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江缨的手暗暗覆上了小腹,心底的喜悦再次跃上心头。
年少时,江缨也曾害怕过,她害怕自己如江夫人所愿嫁入高门,还要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为他开枝散叶。
不过,现在她想,贺重锦一定是对她无可否认的爱,才会迫使她心甘情愿地打破所有的原则,与他结合吧。
贺相府一派安宁,贺景言是最后回来的,此时其余的人都已经用上了午膳。
他的官服还没脱,火急火燎地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小岁安,小岁安的脸上还沾着米粒,就这样被贺景言捏着,翻来覆去地检查。
小岁安的脸很是圆润可爱,仿佛一掐都要掐出水了。
察觉到没事后,贺景言松了一口气:“唉,幸好幸好,我可舍不得我这细皮嫩肉的小侄子。”
于是,贺重锦一屁股坐下,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关于宫中的事:“祖母,兄长嫂嫂,你们猜今天发生何事了?宫中闹刺客了!”
兴许是说的太激动了,贺景言丝毫没有发现自家兄长暗中使过来的眼色,继续说道:“我刚下朝的时候,特意去看了一眼被抬走的尸体,那张面皮,长得和兄长一模一样,这下兄长杀了梁帝的暗卫,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呢!”
江缨忽然捕捉到了奇怪的字眼,她问贺景言:“等等......你方才说什么?”
贺重锦:“......”
贺景言怔了一下,说道:“大功一件?”
江缨:“不,不对,你方才说梁帝?那个抓走小岁安的刺客是梁帝的暗卫?”
贺老太太不动声色地看向贺重锦,他明显慌了一瞬,随后又恢复平静。
很快,江缨也意识到了什么,对贺重锦说:“夫君,你对我隐瞒了吗?”
贺景言张了张嘴巴,看了一眼江缨,又看了一眼贺重锦:“兄长,嫂嫂她不知道啊?”
*
江缨追问了贺重锦一整天,从白日追问到了晚上,贺重锦始终没有告诉缘由。
房间里,贺重锦正坐在书案前批阅公文,他试图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而江缨终于人受不了他的沉默,上前一把抽出他手中的公文。
贺重锦低着头,他好像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江缨皱了眉,郑重问他:“夫君,你为什么隐瞒刺客的身份,他是梁帝的暗卫,与小岁安有何关系?”
贺重锦启了启唇:“我......”
话说还没准备说,又止住了。
江缨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随后走近一步,就这样凝望着他的脸:“贺重锦,我觉得你的身上似是迷雾重重,我看不清你,直到你说你不是贺家的嫡子,我好像更加看不清你了。”
贺重锦仍旧是沉默着,他握着笔杆的手紧了紧,那是他心虚的模样。
借着这个机会,索性江缨就把心中的疑团说出来:“你说你父母恩爱,美满幸福,可在雪庐书院的时候,你对一只老鼠格外亲近,三年前,贺家祖母又对我说过,你的存在本身就是错的......你还是瞒了我你的真实身份。”
江缨不懂这世道之中的波云诡谲,朝堂的纷乱斗争,但是却明白,今日暗卫的事绝对不是那么简单。
“缨缨。”贺重锦终于抬起眼,他终于肯看她了,“是,我瞒了你,对不起。”
贺重锦会隐瞒她,若非迫不得已,他从来都不想撒谎骗她。
“你......”
江缨的杏眸里蓄积了一层泪,她预感到了一个很坏很坏的想法,话语中带着一丝哽咽:“那,那夫君喜欢我,与我在一起,从最初之时到成亲,会不会也是另有所图?也是算计?”
毕竟,一个位高权重的权臣,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娶一个八品嫡女为正室?
贺重锦一时怔然,另有所图?算计?
终于,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了下来,江缨还是道:“算了,我不想说下去了。”
正当江缨准备转身离去,身后突然被人抱住,贺重锦的胸膛依旧温暖无比,像是能够抵御这世间的一切风浪。
他蹭了蹭江缨的脖颈,声音带着一丝:“不要这样想,我会难受。”
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急躁,贺重锦就如同一个卑微者,患得患失地索求她:“别离开我,我会......我会活不下去的。”
别离开我。
江缨叹了一口气,回过身和他抱在了一起,久久地拥抱着。
她没有回答贺重锦,只是将他的手默默放在了小腹上,可那人似乎不懂这其中的回答。
随后,江缨就像是在安抚着一个孩子:“好了,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玩笑话,不作数的。”
情到深处,都是痴儿怨女。
榻上,贺重锦吻了她一会儿,按照以往的经验,江缨感觉到这个人似是要和她行房事。
想到肚子里还有一个,以及郎中的叮嘱,她心想肯定是上一次是运气好,这一次未必运气就这样好了,于是赶紧闭上眼睛。
然而贺重锦到底是识破了的,他以为江缨累了,所以才装睡,刻意回避房事,便也不准备继续下去。
这一夜,贺重锦彻夜无眠,那种危机感似是越来越强烈了。
随着夜深,贺重锦侧目看向怀中的江缨,发现她是真的睡着了,蝶翼般的睫毛微微垂着,面容姣好,让人忍不住想吻一吻。
“缨缨。”他眸光黯淡,语气低落,“我知晓你不会离开我,只是,我大抵要送你们离开了。”
“我要保护你,保护岁安,还有我们的家。”
“如果,我不是大梁质子,只是贺重锦,该有多好?”
第85章 厌离(修)
第二日, 贺重锦早早地醒了过来,不,他也许是一夜都未睡。
他害怕,害怕回到大盛。
等到时, 贺重锦就不再是贺重锦, 而是一个权力漩涡中的傀儡, 他就会变回曾经的梁质子。
他不要,更不想,可这一切都是无法逆转的, 人不可能改变自己的出身。
想着, 贺重锦的手抚摸着江缨的面颊,眼底是潺潺的温柔与不舍,不过幸好,他的帮助能让她改变了自己。
贺重锦将西窗边的烛火点燃,让昏暗的房间变得明亮了起来, 从初见到现在,好像已经过去几辈子这样久了。
贺重锦没有穿官服,他只是穿了从前的暗红锦衫,系好衣领后, 转而又看向了江缨。
她还在睡着, 缎子般的长发环绕着女子白皙的手臂, 呼吸均匀,胸前轻轻起伏着。
他来到塌前, 在江缨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这一吻停留的很久, 就像是一只蝴蝶停留在花蕊上,是那样的眷恋不舍。
梁帝, 他的生父……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为了江山后继有人,势必会想尽办法让他回到大梁。
极有可能,会威胁到江缨,小岁安,贺老太太,贺景言……他如今所有在意的亲人。
明日,皇京之中的一艘船会载着流火箭,从水路前行,运送到边关的前线上,这一路会途径许多的地方。
贺重锦打听过了,有一处地方叫稻花村,村上村民朴实,与世无争,是个极为安全的地方。
烛火摇动着,光芒映在了贺重锦黯淡的眼眸中,他还在犹豫,他不想与江缨和岁安分开。
但也许就算不送他们走,留在皇京,他也能保护他们。
他能吗……
连贺重锦自己都变得犹疑起来,从前的他雷厉风行,从未在一件事上有过半分犹豫。
贺重锦不禁觉得可笑,他以为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小岁安和江缨送到那里去,可到底还是自私地将留下他们。
正想着,江缨的梦话就这样飘了过来:“夫君……别闹了,好困。”
贺重锦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容,将她搭在耳边两侧的小臂轻轻放回被子中去。
江缨似是真的胖了一些,小臂都比从前肉了一点,她还在做梦。
她不知道做了什么样的梦,笑过两声之后,又皱眉紧张了起来,反反复复,惹他发笑。
梦魇之中,她被褥下的手无意识地护住小腹,这一动作被贺重锦注意到了。
贺重锦心头一震,他瞬间意识出了什么,因为这一动作与三年之前的一模一样。
“……”
久久的无声,他伸出手掌,穿过被褥中温暖的缝隙,轻轻探摸了过去。
掌心的温暖好像在无声传递着什么,睡梦之中的江缨在这温暖中渐渐安定了下来。
瞬间,贺重锦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僵了很久很久,随后收回了手,为江缨盖好了被褥。
这一刻,他终于做出了决定,哪怕他一个人沉沦,哪怕会万劫不复。
即将送往边关的这一批流火箭至关重要,关系着与大梁的战事。
所以当贺重锦提出要亲自前往时,太后想也不想,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慈宁宫中仍旧是熟悉的摆设,自从刘裕长大后,住在了自己的寝宫,这慈宁宫中就鲜少有人和她讲话了。
只有贺重锦,每日下朝之后都会来慈宁宫坐上一坐,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太后却能感知到他对自己的生出了依赖的亲情。
太后道:“重锦,你这一去,怕是要半个月才能回来,你们一家刚刚团圆,小岁安那孩子从小就粘着你,这次定然是会想你的。”
良久,贺重锦平静地答:“姑母,这次让贺相府的人与我一起上船。”
“贺相府的人?你要带江缨和岁安去边关?”
贺重锦的眸光沉了一瞬,缓缓道,“边关征战,重锦不会让亲人涉险我想将他们安置稻花村。”
太后全然没想到,贺重锦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她问贺重锦:“江缨与岁安在皇京之中好好的,怎么突然要送他们离开?”
贺重锦沉凝了片刻,随后道:“姑母,我是大梁质子。”
太后神色微变,这是贺重锦这么多年来,主动提起了这个身份。
她道:“你可是因为前几日,梁帝暗卫一事,担心梁帝会在江缨和小岁安身上下手?”
“是。”贺重锦道,“他们是重锦最为重要之人,身为夫君,父亲……无论如何,重锦都要保护他们。”
太后叹了一口气:“你想的周全,哀家让裕儿同你一起去吧,他长大了,也该是担起重任的时候了。”
*
春粹宫,贴身侍女进入宫门后,曲佳儿正焦急地来回踱步,见侍女回来后,连忙上前问道:“如何了?”
“奴婢已经按照娘娘的吩咐,收买了曾在军械监做过差事的铁匠。”侍女道,“他说,贺大人命军械监所有的铁匠分工协作,各司其职,他也不知道完整的冶炼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