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春嬷嬷走了之后,沈椿靠在床上,捧着靶镜练习抛媚眼儿,学着村里媒婆的风流样儿,侧着脸搔首弄姿挤眉弄眼。
大约风情也是需要天赋的,沈椿在村里见别的大姑娘小媳妇做这些姿态怎么做怎么好看,轮到她就跟一只患了多动症的猴儿似的。
她十分气馁,又折腾到半夜还没见谢钰回来,她困的两眼发直,又撑不住自己先睡过去了。
半梦半醒间,她身侧床褥凹陷下去,似乎有个人躺到了她的旁边。
沈椿打了个激灵,意识到谢钰就睡在自己旁边,她猛地清醒过来,心砰砰跳的厉害。
谢钰只在她身旁躺着,一动不动。
嬷嬷说让她主动打破僵局,怎,怎么主动来着?
沈椿脑袋空白了会儿,终于勉勉强强想起一招,她试探着碰了碰他身侧垂着的修长手掌,见他没反应,她胆子越发大了,小指在他掌心勾了勾,指尖沿着他掌纹一路向上,甚至摸上了较敏感的指腹。
谢钰还是没反应,好像真的睡着了。
沈椿紧张得舔了舔嘴巴,鼓足勇气,一点点向他蛄蛹过去。
她还未曾靠近,一只手忽然按在了她的肩头,轻轻松松把她重新按回了枕头上。
“改日吧。”谢钰不急不缓地道:“我有些累了。”
他没睡着,他,他已经看出来了!
沈椿脸上跟烧开了似的,滚着圈回到了被窝。
谢钰明明没睡着,却对她的撩拨没一点反应,摆明了对她没意思。
嬷嬷说的那些道理放在普通男人身上或许适用,但谢钰明摆着不吃这套!
她拉起被子,沮丧地盖住脑袋。
床幔间一时出奇安静,过了不知多久,谢钰忽的轻声问了句:“你是用牛奶浴身的?”
沈椿不知道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只胡乱点了点头:“嬷嬷说我身上不够白净,要多用牛乳才能让肌肤细腻。”
又静默了会儿,谢钰淡淡道:“若想使肌肤细腻,可以请太医专门开药浴方子。”
他的帷幔之间,床褥之上,到处沾上了那股轻盈柔软的乳香,一如他身畔躺着的少女。
甜的腻人。
俩人泾渭分明地睡了一宿,沈椿留心听着,谢钰连翻个身或者咳嗽一声都没再有过,那定力简直不似活人,她只能垂头丧气地独自睡了。
天还没亮,谢钰披衣出去练剑了,常随瞧他眼底有两抹极淡的青黛,吃惊道:“您昨夜没睡好吗?”
他家小公爷一向自律,说句不好听的,是个恨不能连如厕都计划好时辰的主儿,今儿不光提早醒了半个时辰,就连面色都含了若有似无的倦怠,好像昨晚没怎么睡的样子。
谢钰顿了下,若无其事地拔出长剑,神色淡然:“我瞧你昨夜应是睡的不错,既然有精神,那便来陪我练剑吧。”
常随:“...”
他不过关心一句,小公爷怎地就恼了~
......
早上沈椿刚起,嬷嬷进来服侍的时候便压低声音打听:“娘子,昨夜您和谢三郎...”
没等她说完话,沈椿摇了摇头。
春嬷嬷叹了口气:“今天是您的回门礼,按理来说,您应该和谢三郎一通去拜见伯爷和夫人,但您和谢三郎两夜都不曾圆房,连熟悉都称不上,万一他不陪您回门,那您和伯府的颜面就没处搁了。”
听到夫人俩字,沈椿耷拉着脑袋不说话,正好这时候谢钰练完剑走进来,随口吩咐:“我们卯时末动身去回门,收拾得怎么样了?”
嬷嬷得了他一句准话,终于欢天喜地起来,忙不迭下去准备了,倒是沈椿,从早上起来就没见说几句话,明明回门礼是每个女子都该期盼的,但她却神色恹恹,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谢钰挂好佩剑,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见她爹倒还罢了,沈椿是真的不想见到万氏,只要想到这个人,她就止不住的焦虑和害怕。
她眼睛咕噜咕噜转了两下,忽然弯腰抱住肚子,哎呀了声:“我,我可能吃坏肚子了,今天回不了门儿了,要不你去吧。”
谢钰不动声色地扫她一眼,问:“痛得很厉害吗?“
见他似乎松动,沈椿心里窃喜,一脸肯定地点了点头。
谢钰挑了挑眉,忽的抽出一张宣纸,提笔写了几行字,沈椿奇道:“你在写什么啊?”
谢钰从容道:“治腹痛的药方,总不能让你一直疼着。”
沈椿吓了一跳,她肚子疼是装的,哪里敢吃药?她带了点惊恐地问:“什么药方。”
谢钰:“老鼠肝,蝎子尾,蜈蚣腿,蜚蠊碾碎后的汁液...”他神色温和:“放心,我现在就让人煎好,立时喂你吃下。”
沈椿光听这些药名都快吐了,也不敢再装模作样,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我,我已经好了!”
她生怕谢钰真要给他熬药,忙伸胳膊蹬腿儿,显示自己真的很活蹦乱跳:“你的药方特别灵,我听完就好了...”
谢钰一语不发地看着她,慢慢地扬了扬眉梢。
最后还是沈椿自己吃逼不过,在他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支支吾吾地道:“我,我不想回门。”
这事儿倒是耐人寻味,自来回门礼女婿推脱不去倒是常见,女儿不愿意回自己家的还真是没见过,谢钰难免想起来关于她不孝不悌的传言。
谢钰不动声色地问:“为何?”
沈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谢钰想了想:“沈家对你不好?”
沈椿摇了摇头,她爹对她还是挺好的。
谢钰沉吟,不觉想起长公主说的那些话,暗暗皱了皱眉头。
据他所知,承恩伯和万氏对待这个新找回来的女儿并无不妥之处,承恩伯为了补偿她,处处厚待,她的嫁妆都比其他沈家女儿丰厚许多,万氏作为继母,亦是无可指摘之处,处处以她为先,不管她心里如何想的,作为继母,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足够。
谢钰作倒不认为万氏真就是十全十美的好继母,至少她面上做得没什么错漏。
既然沈椿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并不想纵容,淡道:“回门礼颇是紧要,既然无事,你最好还是不要缺席。”
毕竟两人如今是夫妻,谢府又极重规矩孝道,他放沉语气:“承恩伯夫妇总归还是你的父母,本朝重孝道,只要他们没有大错,你若冷待他们,别人指摘的只会是你。”
谢钰那神情好像在说她任性肆意,他已经搬出了大道理,沈椿就没法儿跟他理论,闷闷不乐地跟他上了回门的马车。
承恩伯府门口,沈家上下都在外候着,乌央乌央竟站了二十多号人,可见对谢钰有多重视——不过倒是没瞧见沈信芳,约莫是避开了。
按照规矩,男女客是分开入席的,万氏上前来要挽沈椿的手,笑吟吟地道:“可算来了,我和你爹盼你好久了,席面已经摆好了,都是你爱吃的菜。”
沈椿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紧紧攥住谢钰衣襟,像是不肯离家的倦鸟。
场面一时有些僵硬。
谢钰轻轻拧眉,随即错开身,把身后的她让出来:“既然如此,便入席吧。”
沈椿神色蓦地幽怨起来,转头看了他一眼,才闷闷不乐地跟着万氏走了。
谢钰瞧她眼神,莫名升起一种自己亲手推入虎穴的奇怪感觉。
他捏了捏眉心,很快收敛思绪。
第005章
进了内室之后,万氏仍旧言笑晏晏,好像方才的尴尬便不存在一般。
她上下打量了沈椿几眼,看着她腕间的玉镯,笑:“这镯子我当初在长公主的腕子上见过,上品羊脂玉雕得绞丝镯,一大块美玉只能雕出这么两只,是世上罕有的珍品,还是咱们阿椿有福气。”
这镯子是长公主按照份例赏的,春嬷嬷提醒她得时时戴着,以示对长公主的恭顺,但公主之尊,即便只是随手赏下的,也是世间难寻的珍宝了。
承恩伯府不过暴发人家,家里出了个宠妃才得封了个伯爵的虚衔,金银虽然不缺,这样的珍宝是再也没有的,谢家手指缝里随便漏点儿都够让人眼红了。
万氏话音刚落,立刻有七八双眼睛盯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开始议论:“说来这福气原本是信芳的,倒是让阿椿这个后来的捡了这个大便宜。”
“这么说来,这镯子也该是信芳的,要不是她把这婚事让给你,你哪有这样的好日子?”
“便是这样,这孩子还总不和婶子亲近,我都替婶子不值。”
众人越说越发性儿,竟是三三两两地排挤起沈椿了。
沈椿低头看着地砖不说话。
每回都是这样。
她刚被接回家,也是真心想要孝敬这个看起来温柔善良的继母,更何况她还是自己母亲的妹妹,但没过几日,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她住的地方是万氏给她安排的,也是伯府最大最宽敞的一处小院儿,但是这里水草丰茂,夏热冬冷,天热的时候蚊虫咬她一身的疤。
照料她的那些下人也是万氏给她挑的人,总是抢父亲给她的好吃好喝好料子,她做错什么事儿,这帮人不但不提醒,反而当着她的面儿放声大笑,由着她在人前出丑,但她只要跟父亲告状,万氏立马温柔道歉,连连自责,重新安排另一拨人手,却只会比上一拨人更加过分。
做错了什么事儿受罚的时候,其他人的伤口看着厉害,回去歇半天就好了,她受罚的伤口,面上看着不显,实际上却疼到了骨头缝儿里,疼的她夜里睡不好觉,白天更没精神学规矩学认字。
这些看着对她慈蔼和善的亲戚,实际上抱起团来排挤她,孤立她,大家凑在一块儿的时候,她有心想插话进去,也被人刻意地无视了,倒逼得她在家里成了个哑巴
。
乡下讲的是有仇报仇,有什么污糟事儿当面骂出来就是了,为着这些零碎儿折磨,她没少去跟父亲告状,一开始父亲还帮她出头,到后面父亲公事又忙,底下还有两个儿子要他操心,他也难免有些嫌沈椿不懂事,久而久之,她不孝不悌的名声就传出去了——她怎么辩解也没人信,就连她的夫君都不信她。
如今她们又来这套,沈椿索性闭紧嘴,一个字都不往外蹦。
大家见她如此,议论几句也觉得没趣儿。倒是有个堂姐十分不客气,也没拿沈椿当回事儿,直接问道:“阿椿,你这双镯子能不能借我戴戴?”
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椿手腕上的镯子:“我肤色白,戴白玉的肯定更好看。”这是挤兑沈椿肤色不够白净呢。
沈椿这才张了嘴,撇过头不看她:“这世上肤色白的人多了去了,我还一人给一对儿镯子吗?”
堂姐被讥讽的脸上有些挂不住,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就是戴来玩一会儿,你怎么变得这样小气了?”
她说完这话,沈椿也不搭理,她自讨了没趣,眼珠子乱转了会儿,忽然起身退出去了。
等到大家闲话得差不多,万氏才把沈椿叫进了内室,上下打量她几眼,问:“听说你和谢三郎大婚三日未曾圆房?他还发现你不识字的事儿了?听说颇为震怒?”
沈椿跟她没话说,随意点了点头。
万氏微微笑了笑:“既然这样,少不得我和你父亲帮你想个法子了。”
她抬手拍了拍,有个极标致的丫鬟掀帘而入,向屋内三人款款施礼。
这丫鬟的气韵和沈信芳颇有相似之处,一样的翩然出尘,清丽婉转,更难得的是通身都带着一股书卷气,绝不是寻常丫鬟。
万氏信手一指:“她名唤君怜,在我身边伺候过几年,只是寻常不叫她抛头露面,你应当是不认得的。她原也是官宦人家的庶出小姐,因遭了灾才被贬为官婢。”
她悠然道:“之前教你识字的丫鬟到底只是寻常下人,今后便把君怜指给你,以后由她在谢府教导你读书认字吧,这也是你父亲点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