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沈椿和谢钰未曾提及,倒是和春嬷嬷念叨过许多回。
谢钰的神情有短暂的空滞。
沈椿心心念念的这个人,并不是自己。
所以和她许下海誓山盟的人是谁?她一直惦念一直喜欢的人是谁?
她昨天与他痴缠的时候,声声念念的谢钰,又是谁?!
而他呢?他又算是什么?!
难怪她会急匆匆地与自己和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屋漏偏逢连夜雨,春嬷嬷话说了一半,屋外再次响起叩门声,长乐有些发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小,小公爷,大事不好,夫人她,她跑了!”
第052章
谢钰是天之骄子, 是在无数人的希冀和喜爱中降生的,自出生起,便有无数人赞他钟灵毓秀,身怀高世之智。
随着他日渐长大, 他也不负所望, 读书入仕, 直至大权在握, 无一不是万众瞩目。
他这一生, 有无数人爱他,所以沈椿对他的爱意和体贴好像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儿,他也从未追根究底, 来刨问沈椿为什么喜爱她。
直到如今,从她的嬷嬷嘴里, 他听到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
从头到尾,她都拿他当做另外一个人,昨夜她口口声声说的喜欢,是对着另一个‘谢钰’说的,她抱着他恩爱缠绵的时候, 心里想着也是另一个谢钰。
昨天他抱着她坐在自己身上,两人面对面赤 身相贴,她之前怎么都不肯的, 昨日竟也允了,怕也是拿他当成了她的心上人。
从头到尾, 她喜爱的另有其人。
她从未爱过他。
难怪她今天一早便神色古怪,处处和他避嫌, 分明是发现自己睡错人了,急于撇清干系。
骗局,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说喜欢他是假的,对他好也是假的,那些倾慕依赖,仿佛离了他就活不下去的模样,都是假的!
这桩桩件件,对于谢钰而言,都是一场莫大的羞辱,他出生二十余载,他在官场朝堂无有不利,独独在她身上,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她安敢如此折辱他!
谢钰几乎想要冷笑了。
他从前觉得她单纯柔善,现在瞧来,她分明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小骗子!
仿佛有一把利刃在脏腑之中翻搅,他五内剧痛,尚未来得及开口,外面长乐又说:“不好了小公爷,夫人她跑了!”
谢钰仿佛被人迎面重击了一下,甚至微微眩晕。
即便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巨浪,他仍下意识地问了句:“找到了吗?人可还好?”
长乐道:“已经找到了,派人偷偷跟着呢。”
走到半路,沈椿便说要解手,却死活不许人跟着。
谢钰之前屡次敲打过家里人,对夫人不得违拗不得忤逆,她执意不准人跟着,底下人也无可奈何,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他们却迟迟不见夫人回来,当即派人四下搜寻。
沈椿还是把逃跑的事儿想的太简单,以为雇了辆马车就能跑开,结果谢家部曲拿出腰牌知会了当地官员,调动差役,没多久就把人找到了。
长乐欲去请人,又担心夫人不肯跟他们走,他们也不能强行把沈椿带走,只能命人暗中保护,长乐连忙回来请示谢钰。
长乐又问:“跟着夫人的人来回话,说夫人往咸阳去了,小公爷,可要去把夫人接回来?”
谢钰面色冷冽:“不必,她想走,让她走便是。”
长乐和春嬷嬷齐齐一怔,就见他冷着脸调开视线,又道:“不用时时跟着,隔三差五去瞧一眼。”
长乐欠身应了,春嬷嬷看了眼谢钰,也不敢再多言,跟着一块退了,转眼屋里只剩下了谢钰一个。
今天的倒春寒出奇厉害,湖面都封了一层冰,谢钰临窗站着,却似乎不觉得冷,他腹腔之中似乎有把火在烧,烧的心口滚烫,烧的双目灼痛。
他缓缓地吐了口气,白雾转眼被屋外的凉风撕碎了。
是啊,她本来喜欢的就不是他,所以她可以说走就走,毫不留情。
她喜欢的另一个人是谁呢?
谢钰想到了灯会那日,她向着谢无忌的纵身一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身子一动,握住窗棂的手指蓦地收紧,发力的同时,凸起的木刺扎进肉里,血珠子滴了出来。
他低头看着指间的血迹,良久不语。
罢了罢了,既然两人有情有义,他又何必上赶着自取其辱?
她今后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吧,他也不是非她不可,成全了她又如何?她既然他无情,他也不值得为她动怒。
放手吧,只能放手,才是两全之法,对得起圣人教诲,对得起兄弟骨肉,对得起她和他夫妻一场。
他抬手抹过眉眼,神色镇定如初,手腕处却青筋凸起。
......
跑出来之后,沈椿想干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去找谢无忌求证。
但打听了一圈,居然没有找到人。
首先,谢无忌是天子近卫,其次,他暗地里干着帮皇帝清理细作的活儿,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天还在行宫,明日就不知道被派去哪里了。
她得先找个地方落脚,才能继续找人,好在她已经有了方向,所以心里并不慌张。
至于谢钰,她虽然跑了,但也没想过隐瞒踪迹什么的,在她看来,俩人都已经和离了,她相信谢钰如果再娶,大概能找个条件好十倍不止的,所以她也不担心谢钰会回头来找她。
何况情情爱爱这些事儿,在谢钰人生里占了还不到一成,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他特别费心的——等哪天她作奸犯科了,谢钰倒是有可能亲自来抓人。
沈青山在咸阳当吏员,柳氏就在镇子上开了家饭馆,俩人的儿子还在太学念书,一家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望的乡绅,家里过的也是使奴唤婢的日子,沈椿的二进小院儿就买在了青山叔一家的隔壁。
这好歹是住在城镇,比她在村里的时候可舒坦多了,她本来以为自己过的会挺好,结果来住了两天,她发现自己居然哪儿哪儿都不适应起来。
就说这衣服吧,她现在穿的是棉布衣裳,虽然也称得上柔软,但穿在身上总有点刺挠,比不得在谢家的绫罗软缎,穿在身上一点分量也没有。
她晚上睡觉的时候,脱了衣裳一瞧,就见身上被磨得泛了红。
在谢家的时候,她做梦都馋那一口肥猪肉,刚来的时候青山叔还特地帮她烧了一碗,但她只吃了一口,就觉得胃里油腻腻的,嘴里还带了股腥臊气,实在是吃不下第三口了。
她强迫自己适应了小半个月,满身的‘矫情病’才慢慢好了点,青山叔管着咸阳城的驿站,官驿属于兵部统辖,青山叔作为吏员,每隔俩月得去兵部交接公文,正好沈椿也想去兵部打听一下谢无忌在哪,叔侄俩干脆订了辆牛车赶去兵部。
牛车正慢悠悠地走着,忽然听见车夫在外面惊叫了声:“停下停下!别过来!”
他话还没说完,牛车的车厢忽然剧烈摇晃了起来,沈青山用身体护着侄女儿,一时不备,居然被直接甩出了车里,摔了个头破血流!
沈椿慌忙跳下车扶起沈青山,冲着前面冲撞了他们的马车喝道:“你们怎么驾车的!”
不怪她生气,能把人撞成这样,绝对是在长街上横冲直撞,他们牛车本就走得慢,但凡留意一点,都不能把人撞得头破血流。
冲撞他们的是一辆奢华马车,马车的主人甚至连下车都没有,只派了个斜眼看人的奴才走过来:“喊什么喊什么啊?又没死人,我家公子还没怪你们惊扰了车架呢。”
他从腰间掏出几两碎银子,随手撂在叔侄身上:“不就是要钱吗?拿了钱赶紧滚吧。”
他抛下来的一两碎银正砸到沈椿脑门上,她在谢家的时候,可从来没人
敢这样轻慢她,她听这狗腿子说话极是难听,气得冲上去拽住那人袖子:“你以为给了钱就没事儿了?你们撞伤了人,跟我去衙门吧!”
那奴才愣了下,眼神轻蔑地打量她几眼,好像看了天大笑话,他探手要取下腰间的鞭子要给几个贱民一点教训,沈青山忙上前把沈椿拉开,还得向那恶仆道歉:“都是我们不是,冲撞了公子,该我们向公子赔礼,您回去复命吧。”
说完便向着恶仆连连鞠躬,双手奉上银子。
恶仆重重啐了口,临走之前,他还恶狠狠地看了叔侄俩一眼。
沈椿身子一挺,又被沈青山死死拽住,在她耳边小声道:“这马车上坐的是刺史公子,咱们得罪不起的。”
沈椿看他头破血流,神色愤然:“不过是个刺史,凭什么...”
她话说了一半儿,自己先顿住了。
为什么她要说‘不过是个刺史’,她现在算什么啊?莫说是堂堂刺史了,就算是小小一个县令也是她招惹不起的。
哪怕青山叔一家在城里已经算是薄有家资了,在这些真正的权贵面前,他们照旧什么也不是。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沈椿现在的确体会到了有多难——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后悔离开谢钰。
她有自己想要的人,她要过自己的日子!
她用帕子捂住青山叔的额头,咬牙扶着他,一步一步地去了医馆。
......
小公爷和夫人闹别扭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总让夫人在外面呆着也不是个事儿,长乐本来以为,谢钰过两日就会接夫人回来的,但没想到,俩人这回倒似真闹掰了似的,谢钰居然十天半个月都没动静。
长乐这才纳闷,难道小公爷这君子做的这般彻底,当真要放夫人和离不成?
不过他这几日也没闲着,宁王那边他自然不会放过,没几天,御史台就参奏了宁王在封地的强抢民女,贪污受贿等罪状,皇上本就瞧宁王不大顺眼,趁此机会削了他的亲王爵位,贬为郡王,直接发配到山匪异族横行的边外去了,说是藩地,其实和流放差不多。
谢钰当年就被派去过这样的穷山恶水做县令,全靠他自己的能耐,这才一步一步升了上来,宁王可是断然没有这样的本事,他们一家在那里,只怕都留不住性命。
还有沈家那边儿,承恩伯想尽办法通了关节,本来想在礼部谋个差事,没想到临门一脚的时候,又给人卡下来了,就连身上原本有的四品闲差都被撸了个干净,这下他是彻彻底底地老实了。
不过京兆府很快又递上一桩有些棘手的案子,少尹对谢钰道:“...押往边关的粮草军饷少了三成,尤其是粮草里掺了不少沙土,一层一层查下来,这些钱粮是在咸阳遗失的,圣上雷霆震怒,要彻查此事,咸阳今年已经划归到了京兆府辖下,咱们若是不派人去一趟,只怕圣上要问责。“
他拱了拱手:“下官打算亲自前去,您觉得如何?”
谢钰这几日时不时便要走神,顿了顿才问:“...哪里失窃?”
谢府尹一目十行,记忆超群,这两天是不是吃错东西了。
少尹心里嘀咕,面上却不敢表露,又重复一遍:“咸阳的乾陵。”
谢钰眼眸居然恍了下,轻轻道:“咸阳...”
少尹再次询问,谢钰忽的起了身:“我去。”
谢钰可是京兆府尹,得留在长安坐镇的,哪有他出公差的道理?少尹一愣,还要说话,谢钰已经转身出了衙门。
第053章
从医馆回来之后, 沈青山又莫名其妙地跌伤了腿,沈椿得留在家里照料他,兵部是暂时去不成了,但这两天不知道怎么了, 青山叔处处被上级刁难甩黑锅, 好不好便拉去训斥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