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忍不住抬头看了谢钰一眼——他虽然还是惯常的一副淡然表情,不过作为伴他多年的心腹,长乐一眼能瞧出来,他们家小公爷这几日的状态可不怎么好。
这回假扮军户潜入河道东,怕也是为了夫人。
“河道东去年才收复回来,城里不知道还安插了多少突厥的细作,还有圣上的人,您贸然进去,实在不够安全。”他犹豫道:“这事儿交给我办吧,您不必涉险...”
谢钰合上眼:“你安排就是。”
长乐就不敢多说什么了,弯腰应了个是。
等屋里空无一人,谢钰才慢慢打开眸子,曾经浮光的一双眼竟添了许多沉郁之态。
昭昭现在在做什么?她是否正在和谢无忌亲近,就如同曾经和他一般?
她知道谢无忌心怀鬼胎吗?
如果她知道谢无忌想要叛逃突厥,却还愿意跟他在一起,那又该怎么办?
她无牵无挂无亲无故,在这儿也没什么牵绊,从小到大又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她嫁人之后,自己对她也不够上心,仔细想想,她这么多年竟没有几天是真正快活的,谢钰反复推敲了一遍又一遍,实在想不出她继续留下的理由。
这些问题抑制不住地在谢钰脑海盘旋。
暗室里,他脸埋入手掌中,沉沉地叹了一声。
......
谢钰的计策四两拨千斤,却十分奏效,自从流言传开之后,吴匠人便十分警惕,谢无忌打着为圣上办差的旗号和他接触过几回,任他磨破嘴皮子,吴匠人都不肯把图纸交出来。
“...左侯,我已经把利害都跟您说清楚了,河道东细作猖獗,咱们的计划屡次失败,你的神机弩固然重要,但总归越不过国事,现在正是需要神机□□调出那些细作的时候。”
谢无忌指节轻敲桌面,唇角挂笑,眼底却多了几许阴沉之意。
吴匠人十分固执:“我说了,可以造一张假的给你们,真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出去。”
谢无忌猛一挑眉,轻嗤:“左侯莫不是在开玩笑?你真以为那些细作都是傻子?能被一张假的糊弄过去?”
吴匠人坚决摇头:“这张图纸事关重大,一旦被有失,谁能负得了这个责任?”
谢无忌拧了拧眉:“左侯放心,我自会确保图纸安全。”他再次轻敲案几,多了几许压迫之态:“难道你想抗旨不成?”
吴匠人仍是道:“圣旨只说让你用神极□□为诱饵调出突厥细作,上面可没写非要让我拿出图纸!”
谢无忌这两日来的频繁,再加上军中留言纷纷,说是有人设计要盗取神极□□,吴匠人说着说着,不由心中生疑。
谢无忌心里暗骂了声,当机立断地起身:“既然左侯心意已决,我也没法子了,只能先向上禀明,让陛下圣裁吧。”
他一出军户村,哥舒那利便迎了上来:“怎么?吴匠人还是没给图纸?”
谢钰不知出于何等目的,居然没有直接杀了哥舒那利,那日船沉之后,居然被他逮着机会跑了出来,在河道东和谢无忌汇合。
谢无忌沉着脸点了点头。
哥舒那利神秘一笑:“我听说他无父无母,妻子早亡,膝下仅有一女,爱若珍宝,如果能捉了她,不怕吴匠人不就范。”
“吴阿双?”谢无忌瞥了他一眼:“不用你提醒我也想到这一茬了,只是他这女儿平素被人护得极严,军营派了二十几个好手保护,除非咱们来硬的,撕破脸把人强抢过来,否则你能怎么捉她?”
他微微冷哼:”可若真是撕破脸强抢,暴露你我身份,只怕咱们也不能活着走出河道东。”
哥舒那利神秘兮兮地往城里瞟了眼:“不是还有沈娘子吗?她如今和吴阿双交好,你不会不知道吧?”
沈椿和吴阿双交好并非偶然,哥舒那利早算计上了吴家这个独女,只是谢无忌手下都是大老爷们儿,总不能贸然去和吴阿双结交,他便故意让人带着沈椿在她住的地方晃悠,也是他运气好,两人还真的来往上了,甚至没有引起吴阿双身边侍卫的怀疑。
谢无忌当然知道,但在他心里根本没考虑过利用沈椿成事。
他眸光陡然锐利,脸上却多了点似笑非笑的神态:“你想说什么?”
哥舒那利盯着他锐利的目光,硬着头皮道:“不如利用沈娘子把吴阿双骗来,到时候...”
他话还未说完,谢无忌闷闷地笑了声儿“是我之前给你的警告还不够吗?”
他一手已经按在了腰间长刀之上。
谢无忌这会儿真是动了杀心,之前他不好直接对哥舒那利下手,本来想借谢钰之手除掉这人的,没想到谢钰心机更甚,把这人又放回来给他添堵了。
哥舒那利嗓子发干:“你先别急,听我说...”
他深吸了口气:“咱们可以让沈娘子把吴阿双骗过来小住两日,偷偷从她身上拿一件珠花或者荷包作为信物,再骗吴匠人说吴阿双已经落在咱们手里了,他爱女如命,不会不就范的。”
谢无忌拧了下眉。
哥舒那利知道他心里在意什么,小心翼翼地道:“咱们又不伤吴阿双性命,等吴匠人交出图纸,咱们就放吴阿双回去便是,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沈娘子更不会发现的,此事也断不会波及到沈娘子,岂不是皆大欢喜?”
谢无忌到底是枭雄做派,在心里权衡了一番,又瞥了眼哥舒那利:“最后一次。”
哥舒那利听他这话便是允了,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又保证道:“自然,等她跟你回了突厥便是王妃,我巴结她还来不及呢,哪里敢设计她?”
回府之后,谢无忌先去沈椿院子里寻她,她正在院子里打络子玩。
他很随意地问:“这是送给吴娘子的?”
沈椿很自然地点了下头:“是啊,她之前送了我一对儿荷包,这是给她的回礼,她说过等咱们有空了要来找我玩呢。”
谢无忌眼尾一扬:“用不着等,你随时叫她过来玩就是。”
沈椿迟疑了下:“会不会不太方便?”
谢无忌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最近忙着差事,总不在府里,有个人来陪你也好。”
吴阿双出门总有一大堆护卫跟着,平素也没什么朋友,沈椿自己还没提了,她就兴冲冲地要来她府上做客了。
她和负责守卫她的百户据理力争了半个时辰,才终于缩减了护卫,只带着四五个人就来了谢府。
沈椿早准备好了吃食,她还亲手做了几样长安的特色小吃,俩人就在后面院子里吃菜闲聊。
吴阿双忽然一摸腰间:“哎呀,我的荷包怎么不见了?”
沈椿起身:“我让人帮你找找?”
吴阿双又重新坐了回去,大咧咧地混没当回事儿:“算了,估计是掉在哪儿了,大晚上的找也不方便,等明天吧。”
沈椿点头答应了。
......
那头,谢无忌手指抵着一枚荷包,缓缓把他推到吴匠人眼前:“上回忘记跟左侯说了,我未婚妻和你家闺女交好,今夜她正在我府上做客。”
“左侯仔细看看,荷包上绣着的可是她的名字?”
吴匠人当
即变了面色:“你,你这是想干什么?!”
谢无忌一脸无辜:“我说了,我只是邀请吴小娘子来我府上做客而已。”
吴匠人厉声道:“你也是朝廷官员,竟敢拿家眷胁迫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要做什么!”
谢无忌口吻懒洋洋的:“我哪句话胁迫左侯了?左侯倒是指出来让我听听,那图纸左侯爱给不给,我只是告知一下左侯,你女儿正在我府上做客。”
他虽然说着爱给不给,但吴匠人怎么敢把他这话当真。
吴匠人面色变幻半晌,咬了咬牙:“你我同朝为官,我就不信你真敢对我的家眷如何,除非你想造反!”
他心里对谢无忌所言半信半疑,这荷包又不是很稀罕的款式,说不定就是谢无忌故意做了个相似的出来诈他。
谢无忌没想到他油盐不进到这个地步,面色也沉了下来:“吴匠人是非要我把她请来到你面前,你才肯信吗?”
吴匠人寸步不让:“那你就试试看!”
两人竟僵持住了。
这事儿拖的越晚,谢无忌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到时候他们几个不得把命交代在这里?
这件事儿一旦败露,别说是他们了,就算是远在长安的哥舒苍只怕也不得善终,实在是后患无穷。
不行,必须得打破僵局!
哥舒那利瞧的心急如焚,他实在按捺不住,悄悄退了出去。
他带着人快马赶回了府里,吴阿双果然还没走,正和沈椿打牌作耍,他冷笑了声,手一挥:“去把吴娘子给我请出来。”
等他割下吴阿双一对儿耳朵扔到吴匠人面前,他就不信这个当爹的不就范!
吴阿双和沈椿打牌打得正高兴呢,后院冷不丁冲进来七八个彪形大汉,俩人齐齐一惊,吓得洒了手里的牌。
沈椿见过哥舒那利,只当他是谢无忌的手下,眼见着他派人要把吴阿双拖出去,她才终于反应过来,立马扑上去把人护在身后。
她厉声道:“你们干什么!”
哥舒那利懒得和她废话,随意敷衍:“打扰沈娘子的兴致了,只是谢参将如今在办差事,需要请吴娘子过去一趟。”
这几人一个个杀气冲天的,显然不止是要请人过去那么简单!
沈椿虽然还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本能地做出了抉择——绝不能把吴阿双叫出去。
她想也没想就道:“不行,她是我请来的客人,我不能让你们随随便便把人带走!”她再次质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从她到谢无忌身边的那天起,哥舒那利就隐隐觉得这女人可能会坏了他们的大事儿,如今见她阻拦,他心下更是厌恶。
他冷哼了声:“沈娘子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若非瞧在谢参将的面子上,你以为你有资格在这儿跟我讨价还价?”
他是真没把沈椿当回事,随手推开她就要去捉她身后的吴阿双。
沈椿一把拔下发间锋利的钗子,哥舒那利以为她要动手,嗤笑一声以示她不自量力。
他正要把吴阿双强行带走,就见沈椿手里的簪子一转,直接抵住了自己的脖颈。
哥舒那利一怔。
沈椿大声道:“你敢碰她一下,我就捅死自己,你就看你到时候能不能像谢无忌交差吧!”
他口口声声提谢无忌,沈椿就想着赌一把,没想到这招还真管用。
哥舒那利想到谢无忌的屡次警告,身子不由得僵了僵。
谢无忌拿沈椿当命根子似的,她蹭破皮他都要心疼半天。
如果她真在自己手里出了什么事儿,谢无忌还不得用尽千万酷刑活生生折磨死自己啊。
哥舒那利眼神闪烁不定,挣扎半晌,又不相信她一个小女娘真有魄力敢捅死自己。
他咬了咬牙,拽着已经吓蒙的吴阿双就要往外走。
沈椿毫不犹豫地在细嫩的脖颈上划了一道,鲜血汩汩冒了出来。
哥舒那利立刻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