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哥儿俩在蓟州是作威作福只手遮天惯了,听说老对头谢钰被贬谪到良驹镇,胡成武摩拳擦掌地要给他点厉害,没想到此人手段了得,反而是他吃了
不少亏,心下当真憋闷。
胡成武也不正眼瞧人,鼻间哼出一声:“我的药配的怎么样了?”
周义明一笑,把他引到了内间,奉上一瓶丹药:“早为您准备好了,新练的虎威丸,保管您能威风凛凛,大展雄风。”
他这人做大夫水平不怎么地,但做生意却是一把好手,眉眼极是通挑,笑着问胡成武:“您之前不都是派下人来吗?今儿怎么得空了?”
胡成武接过药丸,在手里随便抛掷了几下:“听说你爹新收了个女弟子,生的极是貌美。”
他目光四下一扫:“人呢?”
周义明立马心领神会,他心念一转,笑:“您来得巧了,我爹心疼她,正要为她择一靠谱夫婿呢!”
胡成武嗤了声,抬手止住他的话头:“少来这套,就算是她自己送上门儿,我还要验一验成色呢,别想着拿什么乡下村姑来糊弄我!”
周义明笑意不减:“您一瞧便知。”
第087章
沈椿本来就有底子, 天赋又好,因此进步神速,这几日已经开始在医馆义诊,周太医在背后为她指点一二。
不过他老人家年纪大了, 用过晌午饭便觉得困乏, 在后面的屋子小歇, 沈椿单独为一个怀了孕的小妇人看诊。
就在此时, 周义明带着胡成武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居然一把推开正在等着搭脉的小妇人,笑呵呵地道:“师妹,这位是胡成武胡守备, 他听说你医术高明,特来请你诊断一番。”
自打进来, 胡成武眼珠子就跟长在沈椿身上似的,挪也舍不得挪一下。
这小医娘生的实在是明艳动人,一身肌肤似蜜糖般,莫说是在这边关苦寒之地了,就算是长安少有这样的艳色。
他眼睛都瞧直了, 直到腰上被周义明轻撞了一下,这才如梦方醒地道:“对,对对, 小娘子帮我诊诊脉,摸摸骨。”边说边涎着脸往沈椿跟前凑。
沈椿先把差点摔倒的小妇人扶稳了, 又安抚了她几句,才皱着眉道:“我看你挺精神的, 这是把的哪门子脉?”
这人眼神黏腻下流,整个人都快贴到他身上了。
她心下颇为反感, 猛的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道:“不过你面色淡白,眼底青黑,倒似脾肾羸弱之兆,回去好生静养吧!”
胡成武在镇上横行霸道惯了,还没人敢这么直接拒绝他,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极是难看。
他上前一步就要用强:“好你个沈氏,竟敢对本官这般敷衍,本官今日若不给你个教训,来日你岂不是要翻了天去!”
他正要捉沈椿,就听屏风后传来一把苍老声音:“胡守备,这里是我周氏医馆,不是你胡府,她是我周某人的弟子,也不是你胡守备的家奴,更不是你想责罚就能责罚的!”
沈椿一见周太医来,忙闪身躲在他身后,低低唤了声:“师父。”
周太医安抚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转向胡成武:“瞧病又不是只有诊脉一门法子,望闻问切都是在瞧病,我徒弟从守备面色推断出守备的症候,就算说的不准,也不必如此动怒,否则以后谁还敢给守备瞧病?”
胡成武脸色铁青,手里马鞭一挥,就要让人拆了这把不长眼的老骨头,再一把火烧了这医馆。
周义明见他眼神不对,忙在背后拉了他一把。
他固然瞧沈椿不顺眼,但周太医和医馆出了事儿,他也得跟着倒霉。
被他拦这么一下,胡成武才终于想起来,周家是镇上有名的大族,这位周太医当年更是不少达官贵人的座上宾,人脉广博,如今虽然致仕了,但声望依然不减,他哥特地叮嘱过他,最好不要得罪这老东西。
胡成武强忍下这口气:“既然周老先生求情,某也不多言了,告辞。”敷衍地一拱手便转身走了。
周太医看向周义明,厉声呵问:“把这样的人带来见你师妹,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爹您这就是冤枉儿子了...”周义明被独自留在原地,十分尴尬,强笑着解释道:“最近爹娘在为沈师妹挑选夫婿,我瞧胡守备高大英武,至今又未曾娶妻,便想带他来见师妹一眼,倒是让师妹误解了我的一番好意...”
周太医:“究竟是不是冤枉,你心里清楚得很!”他冷冷看了他一眼:“滚!”
周义明如蒙大赦,正要转身跑路,周太医又在他后面补了句:“明日起,你暂时不用来医馆了,你在家好好修心修德吧。”
周义明双腿一软,正要求饶,周太医直接让人给他撵了出去。
等周义明被撵走,周太医才叹了口气:“到底是我年老,不中用了。”
要是他再年轻个二十岁,周义明哪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作妖?他倒是有心把周义明赶走,奈何这人是他过了明路记在名下的养子,官府户籍和族谱都有凭据,只要他没干违法犯罪的事儿,他就得认这个儿子。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把这个医馆保下,绝不能让他落到周义明手里。
他还是不大放心:“胡成武那人好色成性,去年还险些欺了一个商人的妻子,幸好那商人也是有些门路的,这才幸免于难,我一介老朽,只怕护不住你,这两天让石斛陪你下差吧。”
沈椿正色应了。
那胡成武好像是真的熄了心思,这两天也没见他上门,倒是她和谢钰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今天她下差的时候,正好看见谢钰在院子里收拾行李。
他的病似是还未好全,一边忙活一边咳嗽个不停,竟有几分可怜模样。
谢钰原来是多么金尊玉贵的一个人,单是他的院里就有三十来个人服侍,所用器具无一不是稀世珍品,这会儿惨遭贬谪,人也落魄了,生着病还得亲自干这些粗笨活儿。
沈椿犹豫了下,问他:“你吃药了吗?风寒还没好?”
谢钰轻轻道:“大夫说这次风寒发的急,得好生将养一段时日。”
说完,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眼底波光微微流转,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沈椿心里警铃大作,立马道:“这没事,等你搬走之后好好养几天就行。”
谢钰一顿,眼里的光芒淡去几分,又收回视线:“放心,明日我便走,不会缠着你的。”
沈椿也不知道说啥好:“那你自便吧,我先回去了。”说完就转身回了自己屋里,‘砰’一声关了门。
谢钰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她紧闭的院门上。
过了良久,他伸手掸落身上的灰尘,轻叹了声。
夜里猝不及防下了一场薄雪,第二日便有不少人着了风寒,医馆里也格外忙碌些,等她下差的时候,天彻底黑了。
石斛照例送她回家,没想到刚走到旮旯角,就被五六个彪形大汉团团围住。
胡成武站在最前头,上下打量沈椿几眼,扯着嘴角一笑:“几日不见,沈娘子越发俊俏了。”
沈椿心里一跳,往后退了几步:“你又要干什么?”
胡成武呵呵笑道:“我也不瞒沈娘子,自从我老婆死后,我一直没能再娶,自从见过沈娘子,我这个心啊,全扑在了你身上,咱们都是二婚的,也没那么多讲究,你今日随我回府,咱们明日就办酒席,我保管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荣华富贵取之不尽!”
要是没有姓周的老东西拦着,他或许还不至于这么咄咄逼人,但被那老货挤兑一遭,他还非把他这得意弟子弄到手不可了!
沈椿深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守备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师父已经为我物色好了夫婿,师命不可违,守备请回吧。”
胡成武方才还笑呵呵的一张脸立马变了,往地上用力啐了口:“他姓周的算是个什么东西?你真以为我怕他?爷看上的人,别说是只是定下夫婿了,就算是你过了门儿,我也有办法让你乖乖爬上我的床!”
他马鞭一指沈春,厉声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带走!”
在他翻脸的刹那,沈椿拉起石斛,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跑,两拨人
在弯弯绕绕地小巷里来回奔波穿梭。
沈椿是女子,石斛不过一半大小子,论及体力自然比不过几个大老爷们儿,眼看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用力推了石斛一把,压低声儿道:“你把这事儿告诉师父,让他去官府报官!”
周太医是蓟州有名的神医,由他亲自去衙门告状,他胡成武再有权势,官府也不能置之不理。
石斛犹豫了下,咬着牙迈开腿跑了。
沈椿左右瞧了眼,当机立断地跳进一口脏兮兮的空水缸里,又拿簸箕把缸口遮盖严实。
她刚藏好,胡成武就带着人追过来了,这条杂七杂八堆了不少杂物,他四下一瞧,没见着人影,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别处搜寻,余光忽的一闪,见杂物似有被翻动的痕迹。
他心里立马有数了,高声道:“人就在这儿,给我搜!”
他冲着巷子道:“沈娘子,我劝你最好识相点,自己走出来,一旦被我搜出来,我保管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沈椿打着能拖一时是一时的主意,咬了咬牙蜷缩在缸底。
胡成武威胁完之后,见巷子里迟迟没有动静,他冷哼了声,伸脚踢飞了几个杂物,气势汹汹地朝着巷子里迫近。
沈椿耳朵听着越来越近的东西,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胡成武来到了这口水缸前,透过簸箕的缝隙,她看到他伸过来的一只手。
完了。
沈椿心里一沉,牢牢攥紧了方才捡到的一块碎瓷片。
这时,一个绳套从天而降,准而又准地套中了胡成武的脖子。
麻绳绷直,上面系着的活扣收紧,牢牢地锁在了胡成武的脖颈之上。
牵着麻绳的力道极大,将胡成武勒得眼球暴凸,人不受控制地被拖了出去。
沈椿眼睛都瞪大了,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听胡成武暴喝了一声:“是你!”
他声音狠极:“你为何屡屡坏我好事?!来人,给我把他拿下,我今儿要活剥了他的皮,叫他跪在地上管我叫爷爷!”
沈椿也不知道他说的人是谁,只听一阵兵械碰撞之声,胡成武喘息声渐大,最后终于不支:“算你有种,咱们走着瞧!”
他厉喝了声:“走!”
然后就是脚步声渐渐远去。
难道是师父派人来救她了?
沈椿正一头雾水,头顶的簸箕被掀开,一只玉雕似的手探了进来:“出来吧。”
这只手她熟悉极了。
她甚至还没能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快了头脑一步,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手交到这只手里。
这只手微微用力,轻松将她拉了出来。
谢钰面上似有几分后怕,入鬓长眉微微拧着:“我酉时下衙,你明知道我就在院子里,为何不向我求助?”
沈椿愣了下,摸了摸后脑勺:“我忘了。”
她真忘了,在她看来,谢钰跟她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她就算找人求助,最先想到的怎么也不会是谢钰。
从她脸上,谢钰读出了她在想什么,慢慢品出一缕苍凉来。
她真是下定决心,彻彻底底地和他断了,从根儿上,她觉得两人不会再有任何关系,所以危急时刻,她本能地忽略了向他求助这个选项。
他闭了闭眼:“罢了,我送你回去吧。”
他刚迈出几步,忽然遏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他单手掩住唇,又有鲜血从指缝中汩汩冒了出来,怎么止也止不住。
沈椿脸色都变了。
她这会儿才终于意识到,谢钰可能不止受了风寒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