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犹豫了会儿,这才轻声问:“您知道我们大人为什么会被贬谪到蓟州吗?”
沈椿愣了
下,她只知道谢钰被贬谪了,具体原因她还真没想过,也不知道长乐为什么突然跑来跟她说这个。
她迟疑着问:“他,他被人陷害了?办差不利?“
长乐嗐了声:“您这就小瞧我们大人了不是?您什么时候见他当差出过岔子?!”
他飞快看了沈椿一眼,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他...是为了帮您顶罪。”他不等沈椿询问便开了口:“之前您被谢无忌带走,又牵扯进弩 机图纸丢失一案中,皇上...异常震怒,欲直接给您定罪,全国搜捕。”
“大人为了不让皇上拿捏您,抢先一步认罪,自陈失察之过,被皇上抓住把柄,直接贬到了蓟州,他和蓟州刺史又有旧怨,一路被发配到了穷乡僻壤。”
他说完,向着沈椿深深行了个礼:“为您顶罪都是我们大人自己做的决定,他自己做下的事儿,自己会负责,这些话也不该我自作主张地来说,我只是想让您知道,大人他心里一直是有您的。”
“大人他素来清傲寡言,这些事儿若是我不说,他怕是会带进棺材里。”
沈椿听得愣住。
‘轰隆’一声,心口堵塞的大石轰然落地。
她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屋子,直到谢钰关切的声音传来:“你怎么了?”
她怔怔地瞧了他许久,恍然间,她听见自己回答道:“我,我不走了。”
她腰上再次传来一股熟悉的力道,被他紧紧拥入怀里,他贴在她耳边一声声地唤她:“昭昭,昭昭。”
他好像终于寻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嘴里再说不出别的名字了。
沈椿侧脸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急切的心跳。
她展开双臂,回应了他的拥抱。
......
胡成文这人倒也光棍儿,既然这个计策不成,他立马收手,不再纠缠此事,又和幕僚商议着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不得不说,胡成文传谣这招用的颇为高明,他甚至没有亲自动手,只授意周义明去疫村传话,沈椿之血肉能治瘟疫的谣言立马就扩散开了。
胡成文总归是谢钰顶头上司,蓟州的刺史,有蓟州所有官员的调配赏罚之权,一旦两人对上,谢钰总归是是被动的那个,防不胜防。
要不是沈椿命大,真在这时候得了瘟疫,、谢钰也一力护着,她这回只有给人扯出来千刀万剐作药引的份儿!
胡成文功亏一篑,心头简直恨的滴血,关上门恨恨地摔了几个杯盏:“若非这女子告密,二郎也不能身死,就差一步,我就能要了他的命!”
幕僚不敢在他气头上张口,等他摔打一番,略略出气之后,才小心劝道:“这瘟疫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结束的,来日方长,谢钰再怎么厉害,也不是神仙,咱们若要存心挑他的错儿,还不容易?”
这话实在虚得很,要挑谢钰的错儿还真不容易,他想了想,又道:“何况咱们这一计也并非全无用处,卑职倒是瞧出谢钰对那女子十分在意,只要能想法拿捏住那沈姓女子,就等于拿捏住了谢钰的软肋,或许可以试着从这女子身上下手。”
拿捏谢钰不容易,拿捏沈椿还不简单?胡成文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渐渐显出几分若有所思。
结果还没等胡成文对沈椿出手,周义明倒是先一步找上门来了。
他神色惶急,匆匆向胡成文叩头:“大人,刺史大人,求您救命!”
他急急道:“传谣的那几个闲汉已经被谢同知就地杀了,按说这事儿应该到此为止,偏谢同知偏要追根究底,最近在严查主谋是谁,大人,我一心为您办事儿,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啊!”
他对沈椿积怨已久,只有沈椿死了,周太医的遗产和周氏的医馆才能名正言顺地落到他手里,也因此,他和胡成文一拍即合,两人合谋搞出了这么一个毒计来。
没想到计谋败露,他最开始传播谣言的人,一旦被谢钰抓到,下场绝对是个死!
为了保命,他也只能求到胡成文跟前了。
胡成文上下打量他几眼,微微拧眉:“周大夫这是什么意思,本官怎么听不明白?本官让你办了什么事?”
周义明一怔,微微提高嗓音:“您忘记了,是您故意放我去疫村,让我散布沈椿血肉能治疫病的流言,我...”
“荒谬!”胡成文直接打断他的话,心里冷笑几声,面上却一片大义凛然:“本官作为蓟州父母官,怎会蓄意陷害辖下百姓?分明是你医术不及沈大夫,又嫉恨沈大夫得你义父看重,所以才有意谋害她,险些害了沈大夫性命不说,差点让疫区百姓都信了你的歪门邪道,如今竟然跑来构陷本官!”
他厉声道:“来人啊,把这个蓄意陷害的奸邪之人给本官拿下。交往衙门候审!”
他本来还想着怎么让周义明永远闭嘴呢,结果倒好,他自己送上门儿来了。
周义明神色惊慌:“大人,您这是何意?我都是为您办事儿...”
眼看着几个家丁涌入,三两下将他按倒在地,他终于反应过来,胡成文这是存心拿他替死顶罪啊!
他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了,赤红着眼,死命挣扎:“你别忘了,这事儿你是主谋,我这就去谢同知跟前说明前因后果,大不了咱们拼个鱼死网破!”
胡成文听他不自量力,不由失笑:“你说本官授意你暗害沈大夫,可有凭证?无凭无据,谢钰能拿我这个顶头上司如何?”
他拨了拨茶碗,气定神闲:“若是我没记错,你亲生的父母尚还健在,你膝下还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这些至亲多想想。”
世人都有软肋,周义明身子一顿,竟然慢慢停止了挣扎。
胡成文笑了笑:“周大夫,回头到了公堂上该怎么说?不用本官教你了吧?”
他的意思十分清楚了,周义明手头没有他主谋此事的实证,就算向谢钰告状,也不可能动摇胡成文分毫。
若是周义明肯认下此事儿痛快去死,他就做主保下周家一家的性命,如果周义明不肯就范,那他们一家老小就都见阎王去吧!
周义明不过一个草民而已,胡成文料定了,他翻不出什么花儿来。
周义明呆愣半晌,身子瘫软下来,慢慢垂下了头。
胡成文根本没把他当回事,随意抬手,示意人把周义明拖下去。
他即将被拖出堂屋的刹那,猛地抬起眼,无比怨毒地看了胡成文一眼。
一方瘟疫病患使过的丝绢手帕从他袖管里掉出一半儿,他身子踉跄了下,手帕顺着袖管轻飘飘滑落进了正熊熊燃烧地炭盆里。
丝绢被火舌舔舐,很快烧成灰烬,化为袅袅青烟,传遍了堂屋各处。
第102章
“周义明已经捉拿归案了吗?”
谢钰手握卷宗, 神情澹静。
长乐点头:“已经派差役把人捉拿归案了,不过他怎么都不肯开口,只说沈椿意欲谋夺周家家产,他一时心急, 这才走了邪路, 蓄意散播谣言。”
他皱了皱眉:“无论怎么审, 他都不愿意招出胡刺史, 只是硬扛着不说话。”他冷笑了声:“这事儿分明是胡刺史授意, 若非如此,他一个平头百姓哪里来的胆子?”
“他父母家人俱在蓟州辖下,他若真招出胡
成文, 才是奇事。”谢钰并不意外,沉吟道:“即便他真的指认了胡成文, 也很难以此定他的罪,我本也没打算以此事扳倒他,不过敲山震虎,让他暂时消停一阵罢了。”
所以他刻意逼的很紧,让周义明不得不去找胡成文求助。
长乐叹口气, 劝道:“胡刺史在蓟州盘踞多年,树大根深,要扳倒他只怕不易, 您别太操之过急。”
谢钰初来蓟州境况堪称四面楚歌,被胡成文屡次刁难, 他尚且能忍耐,眼下形势大好, 他反倒按捺不住了,长乐不免替他有心。
“胡成武能够被绳之以法, 全靠昭昭设计放出了消息,胡成文记恨她甚深,上回若不是昭昭机敏,只怕已经被他所害,我岂能容他太久?”谢钰眉眼微沉,眸光锋锐如刀。
昭昭答应和他重新过日子,他反倒对官场上的事儿上心起来,最起码得替她除了这些隐患。
就算他暂且不能让她过上在长安那般荣华优渥的生活,最起码也得让她能够安稳度日——这是一个男人基本责任。
他凝眉思量片刻,和长乐说完了正事儿,忽的问道:“昨日...昨日在郊外小院,我看见你和夫人说话,你说完之后夫人便决定要留下了,你都跟她说了什么?”
长乐没想到他居然看见了,他脸上一慌,却不敢有丝毫隐瞒:“卑职想让夫人知道您对她的心思,所以,所以卑职说了...您为夫人顶罪才遭贬谪的事儿。”
他把那日对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又跪下请罪:“是卑职多嘴,请大人责罚。”
谢钰似乎有些失神,沉默片刻,才道:“罢了,你下去吧。”
等长乐走了,谢钰脸上才渐渐带出几分颓然沮丧,眉眼却因此生动起来,多了点年轻人特有的不稳重。
虽然昭昭同意了试着和他重修旧好,但她待他远不如刚成婚那时浓情蜜意,她长大了许多,也比以往独立许多,也不那么爱撒娇黏人了,这个认知让谢钰心神不宁。
这就好比一面镜子,她现在的独立自我,全是他当初身为丈夫却不负责任的投射——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当初明明最盼着她成熟沉稳,成为一名合格的世家妇,如今她经了世故,渐渐能够独当一面,他又怀念起她天真娇憨,无比依赖自己的模样。
谢钰用力揉了揉眉骨。
长乐的话,更是印证了谢钰心里的一个猜测——她并不是因为喜欢他才和他重修旧好,很可能是出于感激愧疚,才愿意留下。
这个认知让谢钰心中患得患失——再深的恩情和感激,也终有还完的一日,等到她觉得和他两不相欠的时候,还会选择继续留下吗?
原本他以为,只要昭昭肯留在自己身边儿就够了,现在她肯留下了,他又在意起她的心是否在自己身上——当初她体会过的寝食难安,眼下也轮到他饱尝了。
第103章
沈椿眼下已经‘病愈’, 但为了不引起外面的慌乱,她还是暂住在城郊的小院里,等几个大夫轮番诊断之后才能自由出入。
这小院是谢钰从一个乡绅手里买下的,已经颇有些年头了, 西屋房顶有几处漏风的地方, 她搬来梯子爬上屋顶, 把漏风的屋子修了修, 又清了清扫了扫屋顶的积雪。
被贬蓟州, 谢钰自然不能向以往一样呼奴唤婢的过日子,下人仆婢是一个没带,只带了手下的部曲, 眼下那些人都在外面办差,家里的事儿都得沈椿亲力亲为。
谢钰一进家门, 脸色都变了:“你这是在做什么?!”他表情严肃,提声道:“快下来!”
他一边说一边想上来,沈椿忙摆手撵他:“去去去,你别凑热闹,小心把屋顶压塌了。”
她顺道儿把屋檐下的冰溜子都摘了, 这才手脚利落地踩着梯子下了房顶。
谢钰正要伸手扶她,她都没瞧见他伸出来的那只手,脚下一蹬就落了地。
她张开双臂给他示意:“你瞧, 我这不是没事吗?”
从头到尾,谢钰都没插上一点手。
他无言片刻, 只能叮嘱:“下回要是再有这样的活儿,留着等我回来干。”
其实他今日早上走的很早, 回来的也有些晚了,本想和她报备一声, 见她全然没有过问的样子,他便把话又咽了回去。
沈椿心说等你回来黄花菜的凉了,嘴上敷衍:“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她边往厨房走边道:“晚饭也做好了,赶紧洗洗手吃饭吧。”
吃饭的时候,沈椿又开始琢磨起过日子的事儿了。
除了预留应急的一部分银钱,她现在手头也没剩几个子儿了,之前为了买猪崽还外借了一笔,现在猪都跑了,钱也赔了,这笔钱怎么还她都发愁。
再说谢钰,她相信谢钰从长安来身上肯定带了银钱,但别忘了,他手底下还养了几十部曲,个个人高马大武功高强的,养这么些人马怎么可能不花钱?他来这儿又没置办产业,那些死钱花一个就少一个,能省则省。
他现在一个六品小官儿,薪俸自然不比当初,而且还时常被上司克扣,长安离蓟州山高水长的,又不能及时给他送钱过来,他手头应该也没几个银子——再说就算他有银子,沈椿也不能全指望他啊,毕竟他也不比当初了。
想一想这糟心的日子,沈椿顿时觉得吃饭都不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