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小事...”谢钰不欲让她担心,本想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但不知想到什么,又瞧她神色,故意道:“谢无忌如今已经坐稳了突厥王子的宝座,正向着河道东磨刀霍霍。”
沈椿还是小老百姓思维,本能地回避战争,下意识地道:“不可能吧...”她想了想:“他放着好好的突厥王子不做,跑到咱们这儿来搅合什么?”
谢钰瞥了她一眼:“既然如此,我与你打个赌,如何?”他淡淡道:“就赌他定会挥师北上,直取河道东。”
沈椿不由嘶了声:“你这人怎么还盼着打仗呢?”
“并非我期盼打仗,只是他本性如此。”谢钰又瞧她一眼,欲言又止,到最后只得叹一声:“罢了。”
说罢便起身去上差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谢钰再没跟她提过谢无忌这三个字,夫妻二人倒也恢复了往日恩爱。
他倒真是有心问昭昭一句,若让她在两人之间选择,她会选谁。但话到嘴边,竟生出几分近乡情怯之意,便只能按捺住了。
罢了,君子论迹不论心,总归自己现在是她的夫君,她也愿意陪在自己身边儿,总纠结她心里的人是谁又有什么意义呢?
谢钰暂压下心绪,将心思放到了正事上。
谢无忌有可能攻打河道东一事,毕竟只是他的猜测,调兵遣将可是大事儿,谁也不敢下这个论断,两人分别往河道东发了书信,可惜都收效甚微,河道东的齐都护更是皇上的死忠,直斥崔清河二人是动摇军心图谋不轨。
他全然没把谢钰的提醒放在心上,不光写信把崔谢二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甚至自觉捏住了谢钰短处,直接把这事儿捅到了上头,最好让谢钰因此降职丢官。
陈刺史更是阴毒,在一旁扇阴风点鬼火不说,还话里话外暗示谢钰心存反意,一副非要置谢钰于死地的架势。
——两人的告状信还没送到长安呢,谢无忌便趁着突厥大军气势正盛,带兵强袭了河道
东。
河道东安稳许久,为首的刺史和都护又不信谢钰所言,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齐都护带人勉强抵抗一时,到底不敌谢无忌悍勇,兵败如山——不过这人倒也算有几分骨气,并未带残兵逃窜,而是选择战死在了沙场上。
陈刺史也在此次战役中瞎了一只眼睛,眼看着河道东守不住,带着剩余的官员和兵马,一路仓皇地来蓟州投奔崔刺史和谢钰了。
崔刺史得知战局后气的大骂:“蠢货蠢货!!”
河道东一向兵强马壮,就算突厥来势汹汹,也不至于一个月就失守,要崔刺史说,找头猪来守城都比让陈刺史和齐都护强!
那齐都护死在战场上,还落了个英烈的名声,真是便宜他了,这种自大狂妄的蠢货就该推至午门凌迟处死才是!
谢钰对此早有所料,得知河道东大片土地沦陷,仍是面色沉稳:“刺史可有打算?”
崔清河精通政务,对军事却是一窍不通的,他反问谢钰:“莲谈可有主意?”
谢钰道:“河道东失陷已经是板上钉钉,当务之急是不能让突厥再前进一步,必须牢牢把他们挡在关外。”
他面色沉凝,拱手一礼:“学生愿带兵前往云城。”
云城是河道东和蓟州交接的一座小城,谢无忌若想向前突进,必定要尽快打下云城!
此法实在太过冒险,崔清河不愿让学生陷于危难,摇头便否了:“你是文官,如何能带兵前往?这事儿于咱们没有任何好处,反倒是替河道东那帮人擦屁股,待我与都护商议一番,派合适的武将前去。”
谢钰定定看向他:“关内安稳太久,就是蔡都护本人和突厥对阵的经验也不多,老师当知道,除我之外,蓟州并无更合适的人选了。”
崔清河虽说明达,但毕竟也是世家贵族,遇事想的永远是保全贵族利益,而不是先考虑将士和百姓安危。
崔清河皱眉看着他,谢钰毫不避讳和他对视,最终还是崔清河先妥协,别过脸:“罢了。”
他叹口气,叮嘱道:“无论如何,你把自己护好,不然我真怕长公主活吃了我。”
谢钰微微欠身:“老师放心,学生若无半分把握,也不敢贸然前往。”在他猜出谢无忌可能会对晋朝动兵的那刻,他已经在心里筹谋了。
此时此刻,江山万象,尽在他胸中推演。
等说服了崔清河,谢钰坐上马车回家,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从坐垫下抽出一面从未用过的铜镜。
他对镜尝试了几次,终于做出一幅轻松平和的表情,这才抬步进了院门。
河道东失守的消息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沈椿自然也听到了风声,她见谢钰回来,急忙迎上前:“怎么样怎么样?真打起来了?不会打到蓟州吧?会打到咱们城里吗?”
谢钰轻嗯了声,又立即安抚:“你放心,我绝不会再让突厥向前半步。”
听话听音,沈椿听出旁的意味,立即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钰语气平和:“攻陷河道东之后,突厥一路东行,意欲夺取蓟州,我需得动身前往云城,将他们挡在关外。”
“你放心,我向你保证,待到夏至之前,我必回来陪你游湖赏荷。”
他帮她理了理耳边一缕碎发,语调极为温柔。
第115章
沈椿第一反应居然和崔清河差不多, 立马道:“那可不行,打仗的事儿你一个文官凑什么热闹!再说了,河道东那帮人都不是东西,你忘记他们之前怎么对你了?你去打赢了, 不见得有功, 要是打输了, 那不得把黑锅扣你脑袋上啊!不行不行, 这事儿绝对不行!”
谢钰轻拍她脊背安抚:“这次突厥来势汹汹, 我曾经在河道东领兵数年,除了我,蓟州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为保江山,我义不容辞。”
他又道:“突厥一路奔袭, 眼看要攻至蓟州,蓟州一旦失守,半壁江山都得惨遭突厥蹂躏,难道你就忍心看生灵涂炭吗?”
沈椿一下子撅住了,只能愤愤别过脸:“你自己都拿好主意了, 还来问我干什么?”
谢钰温声道:“我向你保证,我一定平安回来。”
沈椿把脸埋在他怀里,半晌没说话, 过了许久才问:“你什么时候走?”
谢钰沉吟道:“后日,我和都护一齐出发。”
沈椿叹了口气, 认命地和他一起收拾起要带的东西了。
等到走那天,沈椿一口气把他送出城外好几里, 引得都护和手下将士都偷笑不已。
难怪说温柔乡英雄冢,饶是谢钰心性过人, 此时也恨不能长留在此。
他蓦地生出一种冲动,猛地拨马折回:“昭昭,你...”
沈椿一怔:“怎么了?”
谢钰目光在她脸上定了半晌,才轻轻摇头:“无事,你在家千万保重。”说罢,他冲她微微一笑,再次拨马转身去了。
谢钰一走,沈椿好几日都茶饭不思的,幸好都护和谢钰带兵奔赴云城,前方的战况也好转许多,他们带兵死死在突厥拦在了云城,又收复了周边不少失地,朝里朝外终于能松口气了。
谢钰只要一有空就给沈椿写信,他少在心里提及战争惨烈,多是说一些军中趣事,偶尔还会赋诗填词一首,沈椿见他还有空写小酸诗,心里一下子放心多了。
可惜好景不长,转眼到了五月份儿,战局慢慢陷入胶着,谢钰来信也少了很多,信的内容也十分简略。谢钰临走之前把长乐留在了家里,她有心想问长乐,但长乐只说一些没用的宽心话,就是不跟她说前方战况如何。
她想了不少法子,但就是怎么也打听不到谢钰的消息,这人也不知做什么去了,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又过了两天,蓟州谣言四起,竟说谢钰在局势胶着的紧要关口突然染上了严重时疫,人已经是病重垂危了!
乍闻消息,沈椿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幸好崔刺史叫来沈椿,及时安抚:“莲谈媳妇,这消息是真是假还未可知,莲谈身子一向强健,之前在蓟州都没患上瘟疫,怎么一到军中就染上了病?突厥留在蓟州和河道东的细作众多,极有可能故意放出这等骇人听闻的消息,扰乱军心,你别先自乱了阵脚。”
沈椿袖管里的手指微微发颤:“可是,可是谢钰他有将近半个月没回我消息了,师父,万一他真的病重...”
“说不定是前方的战局有什么变故,战场吗,总归是瞬息万变的。”崔刺史历经风浪,心下虽也为谢钰忧虑,但总归还能稳得住:“你别急,我明日便亲自带人去云城,看看到底情况如何。”
他怕沈椿一个妇道人家想不开钻牛角尖,又道:“我听说你精通医术,一直在医馆照料疫病病患,在你手下痊愈的病患共有十数人,你有这样的能耐,就算谢钰真的患了疫病也别怕,你最近只管在医馆里好好钻研医书,诊治病患,这样才能顾得上他。”
沈椿正六神无主,差点自己骑马跑去云城了,听了崔刺史的这番话,她犹如醍醐灌顶,立马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了。
她站起身,端端正正向崔刺史行了个礼:“多谢师父指点。”
崔刺史笑着摆了摆手:“你放心,莲谈非池中之物,不会有事的,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传信回来。”
有了崔刺史的指点,沈椿就照常去医馆给人治病把脉了,她在疗愈疫病上颇有心得,在附近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大夫,拥有了一间专属于自己的
诊室。
快到黄昏,沈椿正要回家,有个身形高大的病患忽然走了进来,他掩唇咳嗽个不住,断断续续地道:“大夫,我,咳咳咳,我最近总是咳嗽,是不是也患了疫病...”
沈椿手指在他脉上一搭,十分无语:“你脉象力度适中,从容和缓,节律平稳,比牛马还康健,哪来的什么疫病?”
那人笑了笑,悠哉地回答道:“我当然没得疫病,那患了疫病的,分明是大夫的夫君啊。”
他边说边摘下乔装的面皮,笑道:“沈娘子,好久不见。”
沈椿脸色大变。
这人她见过,这是谢无忌的心腹!
她张口就要唤人,心腹不紧不慢地抛来一句:“你的夫君眼下危在旦夕,沈娘子难道就不想知道,他具体出了什么事儿吗?”
沈椿身子一定,仍是冷笑了声:“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会信谢钰得了瘟疫吧?这谣言是你传出来的?”她倒也没打算和一个武艺高强的汉子硬碰硬,立马道:“你现在立刻离开,我保证,就当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
心腹没理会她后半句话:“沈娘子不信也是理所当然,因为谢钰压根就没得瘟疫。”
他笑着道:“他是中了毒。”
“沈娘子应该知道,我家主人在河道东留了不少细作,恰巧有一个就安插在了云城。”
“这世上有一味奇毒,服下之后的症状和疫病近似,但若是当瘟疫来治,只会越治越糟,到最后呕血不止,血枯而亡,谢钰中的,就是这种奇毒。”
“若我没猜错,谢钰应该有小半个月未曾给沈娘子回信了吧?也难怪,他自己昏迷不醒,命悬一线,哪里顾得上沈娘子呢?”
沈椿心脏加剧。
她自己就服下过和疫病症状近似的毒 药,所以心腹一说,她不信也不行。
就是不知道,他们给谢钰下的究竟是哪种毒,她能不能解得开?
心腹的下一句话立刻斩断了她的想头:“这种毒是部族大巫新研出来的,用的都是突厥特有的药材,解药更是只有我家主人那里才有,若是再晚两天,谢钰只怕药石无医了。”
沈椿止不住的脸色煞白:“你想干什么?”
心腹直接道:“我家主人想见沈娘子一面。”
他笑了笑:“我这次带了不少顶尖的好手过来,如果沈娘子不配合的话,你师父师母和这一院人的性命安全,我恐怕很难保证。”就算沈椿不应,他也打算把人强行打晕带走,他根本没给沈椿拒绝的余地,比了个手势:“沈娘子,请吧。”
......
此时此刻,云城衙署后院。
谢钰站在房中的沙盘旁边儿,他形容略有消瘦,不过瞧着精神极好,一双眼睛尤其神采奕奕,半点不像旁人口重病重垂危的样子。
他之前就已经觉察到了城中的细作,但只做不知,甚至配合着假装中毒,用以迷惑突厥人。
他重新插好旗帜,忽然听见外面有人报道:“大人,卑职有急事禀告!”
谢钰向外问道:“又是谢无忌命人传了口信儿过来?”
谢无忌已经率兵包围了云城,就在昨日,他命人传信过来,说只要谢钰肯交还沈椿,他就主动退兵,并且把解药给他。
谢钰没做半分考虑,当即斩杀了来使。
外面的旗官顿了下,声音颤巍巍的:“不是,是夫人...”他把心一横:“蓟州那边儿传来消息,有人看见夫人和谢无忌的心腹出了蓟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