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吓坏了。”
“小安子也才刚回来,看到这情景吓得六神无主,我们发了会儿呆,才一起上前把小主放了下来。”
“小主已经死了。”
欣心哽咽地说:“我当时问小安子去了哪里,他说小主让他去一趟尚宫局,说是今年的牡丹不好看,她想换成兰花。”
“就在我们两个一前一后离开暗香阁的这当口,小主就死了。”
沈初宜听着,心里微叹。
柔选侍到了最后一刻,也努力保住了这两个宫人。
她无法让被伤害的柳听梅原谅她,命途终结,她也努力做了一回好人。
两个宫人都不在,没有人看到她是怎么死的,同样,两个宫人也不会被人暗害,能好好在宫里活下去。
沈初宜叹了口气,问:“那日有什么特殊之处?”
欣心想了想,道:“没什么特殊之处,只是那日早膳的时候,小主嘀咕了一句。”
“说真难得,御膳房还算有良心,居然送了她最爱吃的蟹黄汤包和水晶虾仁饺。”
沈初宜神情一凛。
御膳房一贯捧高踩低,跟红顶白,不是说他们势利眼,亦或者眼皮子浅,相反,在这宫里,这才是最正确也最讨巧的生存之道。
当一个人被贵人厌弃,或者不被恩宠,那么她是否的罪过人?惹得贵人们不快?
尤其是不受宠的宫妃,有些时候是根本无法知道发生了什么,万一真的把陛下或者太后得罪狠了,你这边好吃好喝供着,就是在太不把贵人们当一回事。
御膳房日日都要伺候妃嫔贵人们,他们心里都门清,稍微轻一轻,放一放,倒也不打紧。
等到嫔妃们重新翻身,再巴巴凑上前来赔礼,娘娘们都贵重,谁会同他们这些小人过不去?
在宫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就像是柔选侍,她都落到这般境地了,御膳房怎么可能为她这样劳心劳力?
是要让沈婕妤不痛快,还是要让陛下不高兴?
疯了不成?
柔选侍入宫不久,却也知道这些门门道道,她当时应该就明白,反常即为妖。
所以她故意支开了两个宫人,等待最终时刻的来临。
“你为何说柔选侍是被旁人杀害的?”
欣心道:“因为小主给奴婢留了遗书。”
那一封留给皇帝的,后来经过查验,的确是柔选侍亲笔所写,可一早,柔选侍自己也单独留了遗书。
欣心从袖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然后又取出一枚蜡丸。
“之前小主同奴婢说过,一旦有事,就迅速去花坛下寻两颗蜡丸,一颗给奴婢,一颗给娘娘。”
“给奴婢的这一颗,上面的字奴婢都认识。”
“我们好好活下去。”
沈初宜听了都觉得揪心。
哪怕是这样一辈子当不受宠的答应,柔选侍也想好好活下去,即便苟延残喘,也好过年轻殒命。
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自缢。
她的死,一定是人为。
给沈初宜的蜡丸,欣心一早就藏好,从慎刑司出来之后就取回,一直贴身存放,就为了今日。
她伸出手,把那枚蜡丸送到沈初宜手上。
“娘娘,请您过目。”
舒云接过蜡丸,小心拆开上面的封蜡,把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笺小心剥离出来,呈给沈初宜。
沈初宜展开慢读。
“沈姐姐,多谢你还来看望我,也谢你最后还愿意信任我,这对我十分重要。这些时日我已明白,从我自己最开始犯错开始,命运就一路下滑,最终落入如今地步。我无人能怪,只怨恨自己做错了事,让听梅受了苦,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关于鱼骨之事,我知之甚少,我唯一知道的是,当初白选侍宫中闹毒蛇,畅春园派来侍奉白选侍的黄门,恰好就有捕蛇高手。”
“其余之事,我一概不知,无法帮姐姐更多。”
写到这里,笔锋断了。
下一行,笔记就有些凌乱了。
“当姐姐看到这一封遗书时,我大抵已经不在,姐姐不必为我悲伤,我内心其实并不害怕,若有可能,还望姐姐照拂欣心和小安子,不叫他们受人欺凌。”
“盼姐姐此后步步高升,荣宠不衰,盼姐姐母子平安,一生顺遂。”
“路淼绝笔。”
原来,柔选侍叫路淼。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写这封遗书的时候,她不是路答应,她只是她。
沈初宜看到这里,深深叹了口气。
欣心安静坐在边上,没有开口。
沈初宜仔细把那封遗书收好,对她道:“她的确不害怕,走的时候应该还算平静。她嘱托我好好关照你跟小安子,你们如今如何打算?”
欣心听到这里,眼泪汹涌,可人却是慢慢放松下来。
这个结果,对她来说已经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娘娘,奴婢跟小安子都没什么上进心,经历了这一遭,只想平安度过余生。”
“我们都想留在畅春园。”
沈初宜颔首,道:“我会同赵姑姑说,让她给你们安排个好差事。”
欣心又要跪下。
倒是舒云扶起了她,道:“欣心,莫要辜负你们小主。”
欣心点头,舒云帮她擦干净眼泪,就道:“你在此忙碌,娘娘便先走了。”
欣心抬眸看着沈初宜,道:“恭祝娘娘平安喜乐,福运绵长。”
沈初宜淡淡笑了。
“借你吉言。”
待离开了雨花阁,沈初宜神情依旧平静。
她扶着舒云的手,慢慢行走在绿荫遮蔽的小路上。
她怀孕将近五个月,已经有些显怀,不过宽大的衫裙隐藏了她的身形,她看起来依旧窈窕纤细。
不过若看她走路,是能看出些许端倪的。
因此,沈初宜走路总是很慢,她一步一个脚印,从来不着急。
慢慢踱步在林间,沈初宜才道:“畅春园真是好地方。”
舒云道:“是。”
沈初宜慢条斯理地道:“也不知明年还会不会再来畅春园,倒是避暑的好去处了。”
舒云就笑道:“是呢,即便这几日炎热,也比宫里凉爽许多,尤其是夜里,根本就不觉得闷热。”
主仆两个说了会儿话,沈初宜就回了桃花坞。
等回去,她才把那封遗书拿给舒云看。
舒云看过之后,面色微沉,眼眸却明亮如灯。
“这个白选侍,是否有些问题?”
沈初宜手指轻轻敲击圈椅扶手,她垂眸深思片刻,道:“从路淼的信中,可以发现很多事。”
“一是当时白选侍虽然被人用毒蛇谋害,但也有人提前安排了捕蛇高手。”
“要么是白选侍自己贼喊捉贼,要么是有人提前为之,一定要保白选侍。”
“这一连串的事情,包括最后牵出赵答应,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舒云道:“白选侍入宫之后就直接伴驾畅春园,同赵答应根本没有交集,唯一的交集,就是之前查出来的谋害因由。”
“赵答应妒恨白选侍抢走了她的恩宠,让她无法来畅春园伴驾,以至于失去恩宠,多番筹谋做下了错事。”
主要是这条线,跟路淼被诬陷的案子不同。
在赵答应的案子中,所有的事情都有应对,包括赵答应自己亲自去过尚宫局,把宫女送了过来,包括那两条毒蛇,也是在宫女抵达畅春园之后,让那名黄门采买的。
“另外在赵答应处还搜到了信笺,字里行间都是吩咐宫女一定不要手软。”
如此以来,其实算是证据确凿。
赵答应自己再喊冤,她也的确做了这些事。
沈初宜垂着眼眸,她沉沉开口:“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一定有人提前知道赵答应要用毒蛇毒害白选侍,所以才提前安排捕蛇高手,以保白选侍平安,要么是白选侍自己,要么另有其人。”
“究竟是谁呢?”
————
这个问题,沈初宜暂时没有答案。
她叮嘱舒云好好给如烟讲一讲,至少在桃花坞,三个人都要心里有数。
而对于白选侍,她们要多多注意,看她是否还有其他动作。
如此叮嘱完,沈初宜的心前所未有宁静下来。
路淼的遗书,不是为了自己辩解,她更多是在宽慰沈初宜。
就如同沈初宜同萧元宸所言,她同路淼并不熟悉,两个人几乎没怎么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