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是在梧桐村的家中,也非在宫门之外,可即便在桃花坞,沈初宜也觉得这团圆是美好的。
就如同外祖母的说的那样,只要欢喜,每一日都是幸运的。
就在这时,沈初宜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热闹声。
她下意识站起身,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逆着光,沈初宜看不清她的表情,可她却能知道,两人脸上的笑容肯定是如出一辙的。
都是无比灿烂的。
“阿娘。”
沈初宜眼中含泪,笑着开口:“蓁蓁好想你。”
第77章
沈初宜的母亲姓章,名叫慧娘,村中人都叫她章嫂子。因是老来得女,从小就被父母疼爱,年轻的时候性格活泼又爽利。
后来成了婚,有了女儿,慢慢稳重起来,不过她的性子也随了沈初宜的外祖母,是个很乐观的人。
当年沈初宜要入宫,她是第一个反对的,她觉得一家人在一起,总能迈过坎,不需要沈初宜离家入宫。
不过后来被年少的沈初宜说动,只能无声叹息。
如今母女再见,虽然眼中含泪,可脸上的笑容却是那么真挚而明媚。
章慧娘很是有些激动,她快步上前,就想要好好看一看女儿,可刚迈了一步,却忽然想起什么。
她一下拽住身边的小女儿,对着大女儿潦草行了个礼:“见过婕妤娘娘。”
这话匆匆说完,章慧娘就再也忍耐不住,两步上前,一把把女儿抱进怀中。
沈初宜离家已有六载。
六年时光,让一个懵懂少女长成了大姑娘,如今她已成为宫妃,腹中也有了孩子。
可在母亲眼中,她依旧还是年少时的小姑娘。
“怎么比以前瘦了,”章慧娘轻轻摩挲她的后背,声音哽咽地道,“你是不是又挑嘴,又没有好好吃饭?”
沈初宜在母亲的怀中摇头,眼泪只盈盈盛在眼窝处,无论如何不肯落下。
落了泪,就看不清母亲头上的白发了。
“阿娘,我很好的,我比以前胖了许多呢。”
“你看,我还长高了,我如今同你一样高了。”
沈初宜哄她。
一边哄着,她一边垂下眼眸,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眼巴巴看着她的少女。
小姑娘吃了将近一年药,病情大为好转,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她不再面色苍白,嘴唇也多少有了血色。
除了头发还有些枯黄,她就是个正常的十二岁少女。
她面容同沈初宜有五六分像,不过更像父亲一些,看起来很是英气。
即便病弱多年,她也依旧是个眼神锐利的小姑娘。
沈初宜含着泪看着妹妹笑了。
“穗穗,不想阿姐吗?”
沈初穗眨巴了一下眼睛,下一刻,她就嗷的一声哭了起来。
“阿姐。”
沈初穗急不可耐地奔上前,一把抱住了沈初宜的腰。
“阿姐,穗穗好想你。”
听到小姑娘哭了,章慧娘反而笑了一声:“之前还跟我说,见了阿姐一定不哭,羞羞脸。”
沈初穗不理母亲,只抱着沈初宜的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姐,穗穗长大了,穗穗可以保护你了。”
她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哭嗝,可爱得紧。
沈初宜轻轻摸着妹妹干枯的黄发,很认真应了一声:“好。”
在小女儿哭的时候,章慧娘放开了大女儿,她认真端详沈初宜的面容,不由叹了口气。
“长大了。”
跟年少时到底不同了。
沈初宜一边拉起妹妹,一边挽着母亲的手,带着她们一起在厅堂中落座。
她取了帕子,轻轻给阿妹擦拭脸颊上的泪水,却被小姑娘一把捏住帕子,说要自己擦。
沈初宜无奈笑笑。
回过头来,发现母亲依
旧在看她。
章慧娘的眼眸满是慈爱,也有着浓得化不开的不舍。
沈初宜笑着看向母亲:“阿娘,怎么了?”
章慧娘轻轻舒了口气,才道:“想你了,就想多看看你。”
多余的话,章慧娘没有说。
沈初宜的气质跟年少时全然不同了,此刻的她已经是宫里的婕妤娘娘,不仅即将诞育皇嗣,还有陛下的宠爱,她眉宇之间全无年少时的生涩稚嫩,只有对未来的笃定和坚持。
可宫里这么多人,这么多宫女,沈初宜是如何走到今日的?
想到女儿私底下流过多少泪,吃了多少苦,章慧娘就心如刀割。
旁人只能看到沈初宜的花团锦簇,只有章慧娘,心疼她这一路走来的艰难付出。
当着女儿的面,她不能哭,怕女儿跟着一起哭。
能少流泪就少流泪,人要总是笑着,才能有勇气面对一切。
章慧娘目光下滑,落在她的小腹上。
沈初宜怀孕五个多月了,如今已经显怀,衣衫虽然有些宽大,却依稀能看到她的小腹。
章慧娘声音都轻了:“如今可好?”
沈初宜轻轻拍了一下小腹,道:“很好的。”
她轻声细语地同母亲说:“宫中有医正专负责我这一胎,隔三差五就会诊脉,有任何事情都能立即知晓。”
“阿娘放心便是。”
章慧娘却道:“我是问,你可有不适?”
沈初宜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
“暂时还好,宫里这么多宫人伺候,什么都不需要我动手,倒是没有特别不习惯的地方。”
她顿了顿,低声道:“就是偶尔要如厕,总觉得憋得慌。”
章慧娘这才松了口气:“这就好。”
“等你月份大了,还得劳烦姑娘们给你捏捏脚,只要腿脚不浮肿,就舒服许多。”
舒云站在边上,笑颜如花:“老夫人放心,奴婢们一定伺候好娘娘。”
章慧娘抬头看了看她,认真说:“有劳了。”
她一进来就把沈初宜身边的宫女黄门都看过一遍,她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也不是大户人家出身,可到底经历了这么多事,看人还是能看出些东西的。
自家姑娘她是很知道的,沈初宜从小就聪明,不需要她跟她阿爹多操心,她身边选的这几个宫人,瞧着都是眼明心亮的好孩子。
这也让章慧娘放心。
说了一会儿黏黏糊糊的废话,沈初宜才让宫人端了点心过来,让沈初穗吃。
她才问:“阿娘,家里如何了?”
章慧娘笑了一下,她道:“家里都挺好的,你刚走那几年,我跟你阿妹就还行,日子也磕磕绊绊能过下去,今年还攒了点银钱,想着等冬日能入京来看看你。”
她同女儿一样,把苦难一笔带过。
“去岁冬日的时候,家里忽然来了客人,说是你侍奉的娘娘,因知道家里的困窘,特地寻了大夫给你阿妹看病。”
沈初宜心中一紧。
就听章慧娘继续道:“你阿妹那时正好在发烧,万幸那位老大夫医术了得,两副药下去你阿妹就好了。”
一边慢慢吃点心的沈初穗忽然抬起头,看向了章慧娘。
“发热也是小病,不要紧的。”
章慧娘就笑说:“是,你是最健康的好孩子。”
沈初穗就又不说话了。
她安静坐在一边,认真听母亲和阿姐说话,默默用那双同沈初宜一般无二的凤眸盯着阿姐看。
章慧娘就继续道:“那老大夫人也很好,每个月都上门两次,给你阿妹调理身体,他医术高超,你阿妹的身体一下就好了起来。”
章慧娘说着,看了看小女儿,顿了顿才道:“所以家里才能赞下银钱,原本想今年来看看你的。”
之前家里的确太穷了,欠了不少银子不说,小女儿整日里还要吃药。
她起早贪黑,也才刚刚把债还完,要不是那位娘娘负担了小女儿的药费,她还攒不下钱。
她着急忙慌,就是想赶紧来看看大女儿。
宫里的娘娘们或许真的心善,可心善到就连一个普通宫女的家人都这样关照,这就很不寻常了。
章慧娘虽只是个普通农妇,大字不识几个,可道理却很懂。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