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掌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这话可不好说。”
庄懿太后深吸口气,道:“你告诉定国公,务必寻到良医,一定要治好二皇子。”
“若是不成,就让他自谋出路吧,我年纪大了,只是个无用的老太婆,管不了太多事。”
钱掌殿磕了个头:“是。”
萧元宸从凤凰台出来,又去了一趟望月轩。
今日秋高气爽,惠风舒畅,德妃正领着萧应泽在读书。
她声音平和,读书声郎朗入耳,很是动听。
萧元宸缓步而入,就看到德妃素衣单钗,正抱着萧应泽说笑。
“见过陛下。”
见萧元宸进来,德妃忙起身,抱着儿子见礼。
萧应泽也笑,对萧元宸伸手:“父皇,抱。”
相比萧应鸿,萧应泽同萧元宸亲近许多。
萧元宸抱过儿子,问:“泽儿这几日可好些了?”
德妃福了福,道:“谢陛下关心,泽儿好了许多,只是晚上经常梦魇,睡不太好。”
萧元宸应了一声,轻轻拍着萧应泽的后背:“泽儿,有父皇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萧应泽咧嘴笑了一下。
他是个很乖巧温顺的孩子,犹如名品兰花,名贵美丽,优雅别致。
如今尚且不足两岁,却已很稳重,行走坐卧都很规矩。
萧元宸轻轻拍着萧应泽的后背,垂眸看向德妃。
德妃安静站在一边,表情平静,不仅没有忽然见到皇帝的喜悦,也没有受了委屈过后的憋屈。
她就是很平静。
犹如深夜里的静湖,所有的波涛都隐藏在湖面之下,让人看不出端倪。
“德妃,近来宫中事多,朕已奏请懿母后,允你重新掌宫。”
闻言,德妃惊讶地抬起头看向萧元宸。
萧元宸面容平静,那双眼眸漆黑无比,有着前所未有的认真笃定。
德妃慢慢升起一股喜悦来。
她再度福礼,道:“谢陛下宽仁。”
萧元宸弯腰,把萧应泽放到地上,让他自己去玩。
“德妃,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朕会命耿贵嫔、惠嫔、端嫔及步昭媛同你一起管宫,若有难处,可来寻朕。”
这一句,已经算是温言软语了。
德妃眼睛微红,她哽咽一声,终于露出动容神色。
“是,谢陛下。”
————
德妃重新起复,宫中形势再度逆转。
沈初宜即便不出桃花坞,也知道最近这几日畅春园是风雨不止。
原先备受冷落的望月轩,如今再度热闹起来,沈初宜听闻卫才人等都去道贺。
尚宫局和御膳房的话事人也登门,全凭德妃差遣。
沈初宜借口称病,并没有出门,也没有去恭贺德妃。
她不想凑这个热闹。
她也早就看出来,这宫里的热闹可不是那么好凑的。
还不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桃花坞里躲清闲。
沈初宜轻轻摸了摸肚子,淡淡笑了:“别说,这孩子来的真是时候。”
舒云也笑,道:“娘娘,陈才人又递了拜帖,还是想见一见娘娘。”
沈初宜想了想,道:“让若雨走一趟,就说我今日都得空。”
下午时候,等沈初宜午歇起来,陈才人刚好到了。
半月不见,陈才人瘦了一大圈,瞧着人都有些脱相了。
沈初宜吓了一跳,忙握住她的手:“你这是病了?”
陈才人被她一握,眼泪瞬间下来了。
她难堪地用袖子遮了遮脸,眼泪止都止不住。
“娘娘,妾对不起娘娘。”
这句话带着泪意,听得人心里发酸。
从入宫开始,陈才人就是最沉默的那一个,她不太受宠,却也没有彻底失宠,一月里能见皇帝一回,好歹不叫人忘了她。
她温柔和气,看起来有些怯弱,却到底没有坏心思。
沈初宜看到她这一眼,便彻底肯定陈才人一定是无辜的。
那一杯酒肯定是意外。
因为陈才人的眼睛里,没有害怕,没有担忧,只有浓浓的愧疚。
差点害死两个人的愧疚。
沈初宜也感受过失去朋友的滋味,对于红豆和路淼的死,她至今都不太能释怀。
她的确洒脱,也的确坚强,可那到底是两条鲜活的生命,生命之火熄灭了,就再也亮不起来。
此刻的陈才人亦是如此。
她会如此,就是因为心里实在愧疚,作为一个普通人,没有谁想害死另一个人。
尤其沈初宜还有孕在身,若是她当时没有逃离,那就是一尸两命。
这良心债背在身上,一辈子也摘不下去。
沈初宜紧紧握着她冰冷的手,用帕子帮她擦脸上的泪。
“你闺名叫什么?”
沈初宜忽然问。
陈才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妾名叫青穹,苍穹的穹。”
沈初宜温柔笑笑:“好名字。”
她一边说着,一边牵着陈才人的手,在椅子上落座。
她没有去坐主位,反而坐在了陈才人的身边,亲自给她倒了一碗茶。
“这是杭川白茶,清热解渴,你品一品,看看是否喜欢。”
这应该也是今年的贡品。
陈才人宫里自然是没有的。
她被沈初宜引着坐下,又木讷地端起茶来,直到有些清苦的茶汤涌入喉咙,她才回过神来。
陈才人面上一红,有些急切:“娘娘,您不怪妾吗?”
沈初宜接过她手里的茶,又看了一眼若雨,才重新看向陈才人。
“我为何要怪你?”
沈初宜眉目含笑,声音轻灵,她面容在秋日里几乎要发光,让人挪不开视线。
即便是女子,陈才人也觉得沈初宜实在美丽如画。
说不嫉妒是假的,可对于一贯沉默寡言的陈才人来说,沈初宜的美丽动人,她的温柔雅致,陈才人更多的是羡慕,而非嫉妒。
她羡慕这样的人,却无法成为这样的人。
陈才人抿了抿嘴,她低声道:“那一日的一杯酒,差点害了娘娘和小殿下,我真的很害怕。”
这半个月,她茶不思饭不想,回忆起那一日,心里就如同被火烧着。
她差点害死两个人。
这个认知让她愧疚痛苦,夜不能寐。
沈初宜却重新握住了她的手。
“青穹,你父亲给你起这个名字,大约想让你如同青蓝苍穹那般,清透干净。”
她肯定地道:“你已经做到了。”
陈才人愣了一下:“娘娘。”
沈初宜眸色幽深,却有着让人心安的笃定。
“那一日的一杯酒,全是意外,你吃醉了,你的行为不受你自己控制,”沈初宜道,“
我去后殿更换礼服,同样也是意外。”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锁门和点火的人,她们的恶意,才害了那么多人命。”
“青穹,那不是你的错。”
听到沈初宜坚定的言语,陈才人抽了一下,瞬间泪如雨下。
这几天的憋闷和愧疚几乎要把她吞没,此时此刻,她才终于觉得如释重负。
沈初宜没有原谅她,也不接受她的道歉,因为这本来就不是她的错。
真好,真好。
陈才人紧紧握着沈初宜的手:“娘娘,您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