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萧元宸才淡淡道:“无妨。”
“她既然受伤重病,便让她开心一些,也算是补偿。”
萧元宸既然都开口,沈初宜便也没有再多问。
今日的晚膳很丰盛。
有八宝烧鸭、吉祥锅子、挂炉烤鸡、红烧狮子头,还有松鼠桂鱼、油焖大虾以及山药乌鸡汤。
冷碟和点心都不细数,琳琅满目摆了一桌,沈初宜看了都有些惊愕。
“今日的晚膳怎么多了几道菜?”
萧元宸就道:“你刚出月子,可以随意吃用一些,就让御茶膳坊好好准备,庆祝你的喜日。”
今日的晚膳是御茶膳坊准备的。
沈初宜这一个月确实嘴里寡淡,她握了一下萧元宸的手,笑容格外真诚。
“多谢陛下。”
“用膳吧。”萧元宸道。
于是两个人就开始用膳。
这么多菜,沈初宜最喜欢吃松鼠桂鱼,鳜鱼的肉被打了花刀,过油之后又淋糖醋汁,吃起来又香又脆,酸甜可口。
沈初宜一连吃了几筷子,就被萧元宸夹了香菇菜心。
“别光吃鱼,清清口。”
沈初宜就笑说:“陛下也吃。”
两个人一边用膳,一边说些闲话,等晚膳用完,沈初宜才发现自己竟有些撑得慌。
已经很久没吃得这样饱了。
萧元宸见她脸都红了,满脸都是幸福,不由也跟着笑了。
“歇一会儿,咱们就出门。”
沈初宜就叮嘱姚多福:“给陛下带了披风吗,今日还是有些冷的。”
姚多福就道:“娘娘放心,一早就准备好了,东暖阁也有陛下的衣物。”
沈初宜自己换了一身厚实的袄裙,又选了一件银红的披风,然后便跟着萧元宸出了宫门。
两人一起坐上了萧元宸的御辇,萧元宸帮沈初宜裹好斗篷,就道:“略有些远,一起赏月也不错。”
沈初宜仰起头,看着苍穹上的弦月。
二月二,龙抬头。
上元节的宫灯只挂到今日,一路行来,宫巷两侧的宫灯盈盈亮着,点亮了赤红的宫墙。
御辇一路穿过宫巷,最后来到御花园中。
御辇不停,直接顺着御花园的主路往前行走。
沈初宜此时才明白,为何萧元宸让上元宫灯挂到今日。
就是为了让她看这一眼。
宝马雕车香满路,一夜鱼龙舞。
五光十色的宫灯挂在御花园中,点亮了寂静的夜。
锦鲤灯、兔儿灯、八角宫灯、琉璃宫灯,各种宫灯交相辉映,连成了一片光海。
一阵微风吹来,堆绣阁上最大的那盏走马灯慢慢旋转,走马灯中的剪影开始表演,不过转瞬就走完了一生。
如梦如幻。
随着元月过去,新岁的喜气渐渐落幕,但早春的温暖重回人间。
四季更迭,转瞬又是一年。
沈初宜安静看着宫灯,她的手被萧元宸握在手心里,一点都不觉得寒冷。
御辇在御花园转了一整圈,才从东门离开。
离开这梦幻景的刹那,沈初宜对萧元宸说:“谢陛下。”
萧元宸应了一声,道:“不客气。”
离开御花园,后面的宫巷就显得幽深许多。
御辇一路前行,很快前方就只剩下寻常的宫灯,不再有庆典灯景。
正如同萧元宸所言,这里是沈初宜从未来过的皇宫深处。
沈初宜没有询问,她安静坐在萧元宸身边,陪伴他穿行在这漫漫长夜里。
这条幽静的路,萧元宸应该走过无数遍。
一刻之后,御辇在一处宫门前停下。
沈初宜仰头看去,能在夜色里看到宫门中高大的石阶。
此刻沈初宜才略回过神来,她被萧元宸扶着下了御辇,低声问:“是观星台?”
萧元宸淡淡笑了:“娘娘聪慧。”
宫人上前打开宫门,萧元宸就牵着沈初宜的手,两个人一起踏入
观星台。
说是观星台,其实修建得并不高大,同寻常宫殿顶部的高度大抵是一样的。
观星台少有人至,只有极少数的祭天庆典会用到此处,因此一直都是空空荡荡,寂寥无人。
观星台中也没有点亮宫灯,一切都漆黑如墨。
宫中生活其实也并不奢靡,就如观星台这样少有人烟的宫室,晚上是从来不留灯,也不需要宫人值夜的。
萧元宸自己接过姚多福手里的灯笼,没有让宫人跟随,他直接牵过沈初宜的手,领着她开始一步一步向上攀登。
观星台的石阶并不狭窄,踩上去很踏实。夜深露重,除了石阶有些湿滑,行走不快,倒是很容易攀登。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登楼梯,一直来到观星台上,沈初宜才呼出口气。
萧元宸吹灭宫灯,把它放到一边,牵着沈初宜的手走到了观星台中央。
“初宜,抬头。”
沈初宜下意识抬起头,霎时间,满天星还尽入眼中。
没有宫墙遮挡,没有屋宇横行,也无宫中永远都不会熄灭的留灯。
此刻地是暗的,天却是明亮的。
满天星斗盘桓在银河之上,星光璀璨,苍穹高深。
天与地似已融为一体,却又好似相隔两岸,一个是今世,另一个是来生。
银河也是忘川,不知是否有船,可度人去彼岸。
沈初宜几乎都忘记呼吸。
她已沉浸在这无穷的璀璨之中,忘记了自己,也遗忘了时间。
直到萧元宸捏了一下她的手,她才回过神来的。
“陛下,星空真美。”
星野万里,曜魄指路。
萧元宸牵着她的手,带着她来到边上的石凳上,拉着她并肩仰躺在凳上。
这一刻,感觉又迥然不同。
方才还能感到自己立于天地间,此刻,却仿佛一夜孤舟,漂浮在星河之上。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①
沈初宜声音轻灵,犹如夜泊船上的挽歌。
“原只觉得这句词甚美,如今得见星河,才知何谓天在水。”
萧元宸安静听她呢喃,手掌温热,牢牢给与她温暖。
“年少时,每当朕彷徨时,都会来这里观星。”
萧元宸声音慢慢响起。
“得见北斗,远观苍穹,就能正定内心,知道前路如何行走。”
夜风似乎也跟着温柔起来。
“陛下今日可也有彷徨?”
沈初宜敏锐地问。
萧元宸淡淡笑了:“不彷徨。”
他告诉沈初宜:“既然下了决定,就不能彷徨。”
沈初宜能感觉到萧元宸这一刻的决心,但她还是偏过头,看向萧元宸,声音温柔却干脆。
“臣妾会陪着陛下的。”
若是以往,萧元宸一定会说“好”。
但是今日,此时此刻,萧元宸却道:“唯独这件事,不用你陪着朕。”
萧元宸没有回望沈初宜,他仿佛逃避一般,只深深看着永恒不变的苍穹。
孽障因果,接由朕一力承担。
朕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己身不怕罪孽,只求星河皎月关照,不要牵连旁人。
————
沈初宜没有追问。
两个人安静观星,过了许久,萧元宸才问:“初宜,你想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