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萧元宸,萧元宸也看向她。
眼神交汇,彼此都看懂了对方的意思。
沈初宜没有纠缠在这一刻的闪现上,她继续对陈璧掉:“你可记得,刘才人是怎么过世的吗?”
陈璧倒是不太抗拒沈初宜这样闲话家常。
她这几日被用了刑,为了让自己保持缄默,她一语不发,憋得很难受。
如今又刚得知家人都已经过世,自己才见过的阿姐是旁人冒名顶替,她心里是有很多疑惑和怨恨的。
但是此刻,这些都不能迸发出来。
她不自觉就跟着沈初宜的话语回忆起来。
“刘才人生得很美,柳叶眉,樱桃口,是个小家碧玉的江南女子,性子也温柔婉约,很得先帝喜爱。”
“只可惜,刘才人命不好,她入宫之后身体就时好时坏,有时候月事经常血崩,绵延十日不见好,以致她身体虚弱,气血两亏。”
陈璧平静说:“后来刘才人有孕,本来是件很高兴的事情,但她却因身体虚弱而小产,自那之后就只能缠绵病榻,不说侍寝,她甚至都不能如常生活。”
“没过一月,刘才人就香消玉殒了。”
时间相隔太久,陈璧实在无法有更多的情绪。
她说完,抬眸看向沈初宜:“所以淑妃娘娘,您要说什么呢?”
沈初宜笑了一下,道:“自从刘才人过世之后,你就回到了尚宫局,本来以你的口碑和能力,能去更好的地方,最后怎么年纪轻轻就去了布料库?”
对于库房来说,年长的没有心力再向上的宫人,是最适合的。
比如徐姑姑,年姑姑,她们都在宫里十几二十年了,年轻时努力过,向上过,年纪略长,不想再拼搏,便调去库房,也算是荣养的一种。
分过去的小宫
人,要么是刚入宫没有资历的,要么是本身就沉默寡言不会侍奉人的,或者有的曾经在宫里犯过事,只能去布料库伺候,大多也都是二十几许的年纪了。
因为许多宫人选择不出宫,她们就只能被上面的姐姐们压着,无法出头。
像年姑姑那样的好管事,会为下面的小宫女谋个好去处的,简直是少之又少。
说到这件事,陈璧倏然沉默了。
沈初宜安静看向她,片刻后却是叹了口气。
“这件事,本宫本来不想提,但你一直不肯开口,本宫只能问一问你。”
陈璧心中一跳,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沈初宜,很快就又低下头,不敢言语了。
沈初宜才说:“你在尚宫局,得罪了一个内行走吧?”
陈璧一言不发。
她不开口,沈初宜却没有停下。
“说得罪也不尽然,因该是他看中了你的美貌,想要逼迫你就范,你抵死不从打伤了他,被他公报私仇塞进了布料库。”
“当时布料库的管事姑姑是个和事佬,不愿意管这种事,也不会护着手底下的人,所以你被分去布料库后,那名内行走依旧纠缠你,让你苦不堪言。”
“别说了。”
陈璧忽然开口。
她语气里有着显而易见的愤怒:“别说了!”
沈初宜没有如她愿,她继续开口:“直到有一日,他又把你抓去无人的厢房,想要对你行不轨之事。”
沈初宜叹了口气,脸上也显露出几分同情。
“有人救了你,对吗?”
这也是为何,后来陈璧对程雪寒忠心耿耿的原因。
她毕竟救过陈璧的命。
“你是不是疑惑本宫是如何猜到的?”
“因为忽然有一日,那名一直纠缠你的内行走,就被调任去了杂役房,没过两日就死在了那里。”
陈璧倏然抬起头:“那又怎么样呢?”
沈初宜淡淡道:“本宫以为,那内行走该死。”
陈璧愣了一下。
就连萧元宸都看向沈初宜,却没有开口。
沈初宜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她一直盯着陈璧看:“陈璧,我知道,你很感激那个人,要是没有她,你这一辈子就毁了,因为她,你从泥沼里爬出来,一步步走到今日,成了尚宫局风光的姑姑。”
“可是陈璧,谋害才人,诬陷淑妃,行巫蛊之术可是重罪,你要为了那个人承担一切,活生生把自己熬死吗?”
“她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是真的帮了你,还是从一开始就选中了你,你经历的苦难,本来不该有的。那么多年了,谁能知道呢?”
“毕竟,你的家人是怎么死的,你比我清楚,她经过你的手做的事情太多了,她不敢让你有任何逃离掌控的机会,哪怕让人冒名顶替你的姐姐,也必须要把你牢牢控制住。”
“从你被抓进来至今,她没有试图救过你一次,是笃定你绝对不会出卖她,还是笃定你活不到开口的时候?”
沈初宜的话,犹如钢针,一字一句刺入陈璧的心尖。
除了当年保住她的她,没有人再知道那件事,也因此,时至今日,沈初宜是第二个跟她说,那内行走该死的人。
陈璧眼泪婆娑抬起头,她忽然惨烈地笑了:“我是不是在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
沈初宜没有开口,她抬眸看向萧元宸。
萧元宸面容一直很冷肃,从坐在这审讯堂的那一刻起,他脸上就没有其他变化。
生死大事,旁人做不得主,萧元宸却能。
全天下,只有他可以赦免一个人的罪行。
此刻萧元宸目光只看向沈初宜,见她对自己颔首,萧元宸也淡淡开口:“朕允你一命。”
“但是。”
萧元宸顿了顿,还是道:“你所知道的事情,必须要全盘说出,一字不差。”
陈璧低下头,很久之后,陈璧才说:“陛下,娘娘,能让奴婢思忖几日吗?”
从慎刑司出来,帝妃二人没有叫步辇,只漫步在宫巷里。
不知何时,他们喜欢在这样的时候说些心里话。
沈初宜沉默片刻,问:“陛下,你说她最后会供述吗?”
萧元宸摇了摇头,道:“不知。”
“这宫里的人,都是偏执的,陈璧把程雪寒当成榜样十几年,为了她所有坏事做尽,她不可能轻易就供述出来。”
萧元宸微微叹了口气:“不过也不算急切。”
“只要有线索,知道事情的源头在何处,就轻松许多。”
沈初宜也浅浅笑了一下:“希望如此。”
萧元宸握住她的手,声音坚定而有力。
“蓁蓁,你要知道,程雪寒做的是杀头的大罪,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能善终,这种情况下,她手里的刀不会太多。”
“陈璧跟她有那样的渊源,最好被她控制,”萧元宸目光看向前方,“朕认为,陈璧是她的心腹,手里最有威胁的那把刀。”
“现在陈璧出了事,她不可能立即行事,因为她手里可能没有趁手的武器了。”
听到这里,沈初宜终于松了口气。
“这就好。”
“只希望宫中平平安安的。”
一晃神,就到了四月末。
邢才人的心迷之症略有好转,不光庄懿太后看过她,恭睿太后也瞧过她,最后两位太后一起请命,认为应该送邢才人至归隐寺养病。
等待以后痊愈再回宫。
帝允。
在问过邢才人宫中人的意愿之后,冷新枝和一名小宫女愿意与她一起出宫,去归隐寺照料她的病情。
因李才人受伤未愈,归隐寺常年有女医轮值,能一起照料邢才人的病情。
这样一安排,沈初宜也算安心。
邢才人出宫那一日,跟李才人一样,都是一架青顶马车,送她离开这幽深的长信宫。
她上车的时候,宫中的嫔妃们都来送她。
众人站在不远处的宫巷里,平静注视着她消瘦的身影。
原本邢才人神情有些恍惚,她不太愿意去看其他人,平日里同她说话也没什么反应。
但今日不同,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看向众人。
如今宫里的人越发少了。
除了站在前面的德妃、淑妃和贤妃,便是后面的端嫔、步昭仪、林昭仪、白婕妤、卫充容、陈充容和周才人。
跟邢才人同住一宫的简选侍和赵宝林安静跟在她身后,此刻也向这边望了过来。
众人都以为邢才人不过是看一眼,就会直接上马车离开。
但邢才人的脚步却顿住了。
她认真看向对面的女人们,忽然对她们挥了一下手。
简选侍听到她说:“再见。”
声音很轻,很干涩,却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然后她就头也不会地上了马车。
马车咕噜噜转动,驶向宁静的前方。
邢才人终于离开了这个曾经吞没她的幽深宫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