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寒听到她这样讲,也有些动容。
“阿璧……”
陈璧握住了她的手:“可惜,阿璧已经没办法再
陪着阿姐,帮你做事,与你一起白头荣养了。”
陈璧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靠在了程雪寒的肩膀上,声音凄凉,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程雪寒的衣襟上。
那么冷。
程雪寒心里一瞬有些动摇。
这些年的岁月时光,这些年的相互扶持,陈璧是唯一一个一直跟在她身边,坚定没有离开的。
无论她说什么,陈璧都会听,无论她要陈璧做什么,陈璧都会做。
她甚至不会问,为何,为谁,会有什么结局。
陈璧就像是最忠诚的看家犬,十几年来一直忠诚于她。
程雪寒的心再冷,也抵挡不住二十年的陪伴。
她轻轻拍着陈璧的肩膀,难得有些犹豫:“阿璧,要不我……”
“阿姐!”
陈璧严厉地打断了她的话:“阿姐,慎刑司严刑拷打,我没有供出你,几十个日夜熬着,我没有多说一句。现在,你要让我的苦心白费吗?你要让我白死吗?”
程雪寒不说话了。
可她的心,也被陈璧搅乱了。
陈璧的眼泪渐渐停下,她娓娓道来:“现在想来,这一生我都不觉得虚度。”
她声音很平静,道:“去年中秋的事情,我觉得是我们做的最精彩的一件事了。”
“还是阿姐厉害,一早就看出杨思梵的心思,安排宫人挑唆她,让她最终动了念头。”
程雪寒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她想要的太多,一定会动心的。”
陈璧问:“可是阿姐,两位皇子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至今没能查清。
程雪寒沉默良久,才回答:“我不知道。”
她倏然叹了口气:“这宫里的许多事,我都不清楚。”
“你说,会是她吗?”
程雪寒沉默片刻,猜到:“我也不知道。”
“若是她,因何要这么做,要知道,最后是二皇子受了伤,大皇子反而无事。”
陈璧也沉默了,两人都不知道这件事究竟为何。
一阵微风吹过,窗边的宫灯微微摇曳,屋中的光明越发昏暗。
“还有淑妃娘娘被鱼骨刺伤的事情,每每想来,都觉得天衣无缝,”陈璧得意地笑了一下,“阿姐的计谋真是厉害,至今慎刑司也没有其他线索,什么都审问不出来。”
程雪寒说了第一件事,后面的话就很利落了。
她在宫中多年,暗中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可没有哪一件被旁人所知。
那些算计,那些谋划,那些天衣无缝的手段,她其实是很自得的。
现在被陈璧这样一夸赞,程雪寒内心深处的自得和傲慢变占据了上峰。
“可不是,”她轻笑一声,“慎刑司只盯着红香查,能查出什么线索,红香和那吴有德都是放在前面的人,实际动手的,只有那个做汤的侍膳黄门。”
“阿璧,我一早就教导过你,只要一件事里嫌疑人有很多,永远就查不到我们头上。”
陈璧不由又夸奖道:“这些年跟着阿姐,我学到许多。”
她顿了顿,又问:“之前碧云宫闹鬼,可是姐姐动的手?我瞧着那邢才人可不像是那么聪明的人,还知道做这一手。”
邢才人发疯,被行巫蛊之术,确定是陈璧动的手。
她不知道在那之前,碧云宫的事情又是谁所为。
这一次,程雪寒非常干脆:“我也不知呢。”
她平淡道:“这宫里,想要动手的人太多了,你看,他们就是不知鱼骨一事的真相,才会牵扯什么红香闹鬼。”
程雪寒冷冷一笑:“愚蠢。”
问到这里,事情其实也问的差不多了,该要的答案,也都要到了。
但陈璧还是说:“那静贵嫔呢?”
“阿姐,静贵嫔咱们可全程都没插手,她如何会……”
程雪寒偏过头,认真看向陈璧。
“你今日的问题真的很多。”
陈璧平静被他注视,眼眸不躲不闪,她叹了口气:“因为这些事情,在慎刑司的五十三日里,我被反复审问过。”
“阿姐,你不知道,慎刑司是什么滋味。”
“我不能供出阿姐,不能供出她,我每日就只能在心里反复思索那些事,让自己不至于发疯,把话都说出口。”
“说实话,今日能被放出来,我已经知道陛下要做什么了。”
陈璧惨笑一声:“慎刑司杀不了我,总有人能杀我。”
“无论有没有证据,无论真相为何,他们都决定放弃我,不想再让我苟活了。”
她抬眸,看向程雪寒,态度很诚恳。
“临死之前,我总得知道真相。”
程雪寒叹了口气:“阿璧,陛下或许不是这样的人。”
程雪寒安慰她:“或许因为你没有招供,陛下认为你不是动手之人,直截了当把你放了。”
“不会杀了你的。”
陈璧苦笑一声:“阿姐,你自己信吗?”
程雪寒沉默了。
陈璧靠在她身上,忽然说起早年间的一件事。
“当年那阉人要害我,是阿姐救了我,我知道阿姐为了我做了手段,让他无声无息死在了杂役房,再也不能出现在我面前。”
“我真的很感激阿姐,”陈璧道,“阿姐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比我的家人都要好。”
“当年家里其实并没有穷到要女儿入宫的地步,可当时我阿弟刚好去秀才家中玩耍,跟着读了几句诗,阿爹和阿娘就觉得他以后能高中状元,为了供他读书,毫不犹豫把我送入了宫中。”
“为了攒银钱,我阿姐一直到二十都未成婚,好不容易许了人家,还是个死了娘子的鳏夫,为的不过是那几两束脩。”
“可到头来,那夯货也一事无成。”
陈璧说着,眼泪再度滑落。
“所以当时阿姐让我做那件事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就做了。”
“只有阿姐,是真心待我好,不求任何回报的。”
程雪寒沉默着,这一次一言不发。
陈璧的眼泪落得更凶了。
“阿姐,你说,是不是因为我害死过那么幼小的孩童,换来苍天惩罚,让我活不到四十?”
程雪寒蹙了蹙眉头:“别瞎说。”
说到这里,她拍着陈璧的手微微一顿,好半天才道:“十几年过去了,你怎么还在想这件事?”
陈璧说;“在牢房里的每一日,我听着其他人哭泣,都在思索过往。”
陈璧叹了口气,她说:“一切都从那一日开始,阿姐,从那时起,我们就不能回头了。”
程雪寒依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避重就轻地道:“你别多想。”
“慢慢就好了,无论如何,这几日你就踏踏实实的,明日我让人多准备些你爱吃的膳食,送来给你甜甜嘴。”
程雪寒说着,慢慢放开了陈璧。
她站起身,来到窗前,就着宫灯的光亮看桌上的茶壶。
茶壶很冷,里面的茶水已经冷透了。
程雪寒背对着陈璧,她垂眸看着那冷透了的紫砂茶壶,声音很低:“阿璧,茶冷了,你的茶炉呢?”
陈璧愣了一下,说:“在抽屉里。”
“今日吃一碗热茶,好好睡一觉,明日就过去了。”
程雪寒取出茶炉,用火折子点燃灰碳,从水缸里重新取了一壶水,放到了茶炉上。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袋子,转身对陈璧道:“牢房里寒凉,我担心你的身体,提前准备了姜和红糖。”
“姜糖水暖身。”
陈璧就看着她忙忙碌碌,也不再开口了。
茶炉声音中炭火噼啪,很快,茶壶就响起咕嘟声。
程雪寒来到桌边,背对着陈璧,伸手取下了茶壶盖子。
她垂眸看向壶中,姜茶汤在茶壶中沸腾,翻滚出辛辣的滋味来。
程雪寒沉默看了两刻,最终还是伸出手,从茶炉上取下来。
当那杯温热的姜茶汤放入手中时,陈璧依旧在发呆。
程雪寒柔声哄劝:“阿璧,趁热吃,早些睡。”
陈璧安静看着茶汤,问:“阿姐不吃吗?”
程雪寒愣了一下,说:“我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