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寒,之前在厢房内,你应下之事可作数?”
程雪寒身上被上了夹板锁链,她只能跪在那,一动不能动。
“什么事?”
程雪寒很平静。
章掌殿就把方才记录的两人谈话重新复述:“你承认,德妃娘娘宫中木念儿是你诱导自缢,淑妃娘娘的鱼骨案以及中秋纵火案都有你幕后指使。”
程雪寒想了想,道:“是。”
这些她方才的确承认了。
既然已经承认,被萧元宸发现她的嫌疑,就不用再隐瞒了。
章掌殿在案情簿上添了几笔,然后才继续问:“去岁庄懿太后娘娘寿礼被污,可是你指使?”
程雪寒冷笑一声,抬眸看向一脸严肃的萧元宸,道:“陛下,淑妃娘娘,方才我没有认的,就不是我所为,既然认了,就是认了。”
这话说得倒是理直气壮。
“也不用再审问我了,耽误时间,这么晚了,陛下和娘娘不如早些安置。”
说完这句挑衅的话,程雪寒就低下头,一
语不发了。
沈初宜看向萧元宸,萧元宸垂下眼眸,直接起身道:“回宫。”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未多言。
等回到景玉宫,各自洗漱更衣之后,帝妃二人才一起坐在拔步床上,开始议论今日事。
“陛下,我总觉得程雪寒有些不对。”
萧元宸淡淡笑了:“的确不对。”
“她跟陈璧始终都没说那个她究竟是谁,即便陈璧引导她往懿母后身上引,程雪寒也没有应下。”
“不过这里面的几件事,倒是有了着落。”
端看程雪寒认下的这几件事,一是木念儿,二是鱼骨,三是中秋。
“若这些都与懿母后有关,母后为何要害一个宫女?”
沈初宜思索一番,便明白过来。
“因为当时德妃声望渐长,太后娘娘不愿见她名声超过自己,必须要压一压她的威风?”
萧元宸应了一声:“是。”
“鱼骨一事,母后可以打压你的势头,又能把柔选侍和路家打压下去,一举两得。”
沈初宜是个很谨慎的人,即便她没看到鱼骨,不小心吞咽进去,在感知到危险的那一刹那,也会立即停止。
那件事情,归根结底不在沈初宜身上。
路勋才是庄懿太后要下手的人。
路勋的上位,会把定国公府在工部的人压下势头,虽然最终庄懿太后在这件事上落了一步,没有彻底按她心意办成,但路勋的势头却也慢了一年。
到了今年,路勋才有希望重新调回圣京。
沈初宜叹了口气:“陛下……”
他知道,这些事,都让萧元宸痛心疾首。
尤其是庄懿太后隐藏在幕后,她做的这些事,全然不顾母子亲情,也全然不顾自己太后的身份。
这其中但凡有一件引起波浪,都会动摇国朝。
“尤其是中秋宫宴,那么大的一场火灾,弄不好就能烧到前殿去。”
萧元宸叹了口气,神色却并不难过。
在想明白这一切之后,他已经不会再为此事担忧了。
沈初宜顿了顿;“若真有太后娘娘的手笔,那么当时两位皇子被带走,我以为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庄懿太后只是想要权利,想要跟以前一样,不被旁人压制,依旧随心所欲过活。
她又不是疯了,要害皇嗣的命。
“不过这件事出了意外,鸿儿的腿受了伤。”
萧元宸叹了口气。
他看向沈初宜,声音非常轻。
“或许,不是意外。”
沈初宜有些不解。
萧元宸反手握住她的手,淡淡道:“相比于聪慧能干,意志坚定的皇子,一个体弱多病,性格柔弱的皇子,岂不是更容易被控制?”
沈初宜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陛下……”
萧元宸回望她,神情很是平静。
“因为发现我已经无法控制了,所以她一早就做好了准备,当鸿儿慢慢长大,她就已经做出了抉择。”
“或许她认为,她可以左右皇朝,左右下一任皇帝人选。”
“前提是,下一任皇帝得完全符合她的要求,得从小长在她的膝下,被她塑造成自己最想要的模样。”
————
萧元宸三言两语,却说得沈初宜脊背发寒。
她沉默许久,都没有再开口。
沉默在黑夜里蔓延,犹如庄懿太后那双森冷的眼睛,从三十年之前,就一直注视着这幽深的宫闱。
她年少便嫁入皇家,成为最荣耀的太子妃,后来先帝登基,她又是最尊贵的皇后。
做皇后的那二十年,与做太后的这五年,庄懿太后享尽荣华富贵,即便先帝时她并不得宠,即便当今陛下时她并非亲生,但先后两位皇帝都给了她尊重。
作为一个心底始终保有良善的人,沈初宜是无法理解庄懿太后,也不能认同她的。
她躲在幕后,指使的这些事情,都让人从心底觉得可怕。
尤其是,即便只有两岁的萧应鸿,她都没有放过。
稚子何辜。
萧元宸见她抿唇不语,心中微动。
母后之前说过的话浮现在心头。
他从来不是个难过就同母亲哭诉的软弱孩童,不过是前几日心中烦闷,同母后说了几句闲话。
当时母后告诉他:“宸儿,你要知道初宜是个很坚强的人,她一路行至今日,并非靠你的宠爱,这一路如此多的风浪,她都靠自己挺过来。”
“若她真的愚蠢柔弱,她当年都出不了永福宫,无法健康出现在你的面前。”
庄懿太后看着傻儿子,不知道为何,竟是有些喜悦的。
人生在世,难得一知己。
萧元宸的身份,天然让他无法同人交心,大抵会如同先帝,或者史书上无数个皇帝那般,孤独地走完这一生。
孤独,其实是一件好事。
有其他是皇帝的时候,孤独可以让他保持理智。
可对于恭睿太后而言,却又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萧元宸是她的儿子,是她怀胎十月,悉心教养长大的孩子。
她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这样度过一生,即便是九五之尊,天下共主,一生几十载过去,却没有尝过人情冷暖,温柔爱怜。
太可怜了。
作为母亲,她舍不得。
所以,当发现沈初宜的出现时,恭睿太后才那样欢喜。
碍于庄懿太后,她从来不与宫妃有过多接触,便是面对沈初宜,也十分严厉冷酷。
可沈初宜却从来不生气,也不会过分自卑,她依旧还是那个她,无论身份如何,无论宠爱如何,她都在过自己的日子。
这份心性,就连恭睿太后自己也比不上的。
她这一生几乎没吃过苦,生来便是高门贵女,入宫便是高位妃嫔,她并非太得先帝宠爱,却平顺生下一双儿女,好好教养长大。
她很清楚,沈初宜有这份坚韧心性,源于她的经历,源于那些曾经的苦难。
对于一名宠妃而言,这是好事。
可当发现萧元宸越陷越深,甚至会因为沈初宜的“冷静”而伤心的时候,恭睿太后又不觉得这是件好事了。
她不会去谴责沈初宜,更不会埋怨她,因为造就沈初宜这样心性的,本来就是这幽深的宫闱。
她们都身处其中,都是这宫闱中的一粒棋子,是史书中的一笔带过。她们同为女人,同为母亲,若她还要去攻讦另一个人,那就真的要被这宫闱吞噬了。
所以她只能规劝儿子,让他放宽心,慢慢过好日子。
“宸儿,未来还很漫长,母后知道你,是很有耐心的,”恭睿太后慈祥地看着儿子,谆谆教诲,“你要做的,就是牢牢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走下去。”
“可能需要几月、几年甚是数年,她总会动容的。”
“但我也要警告你,”恭睿太后认真说道,“你既然想拥有一段恩爱美满的姻缘,想要收获心爱之人对你的感情,你必须要坚定自己的内心。”
“宫里繁花似锦,宫妃无数,你不能三心二意,半途而废。”
恭睿太后告诉他:“你自己清楚初宜的性格,若是哪一日你的心变了,她会彻底把你赶出心门,此生都不会让你踏足。”
萧元宸听得很认真。
他看着母亲,一字一言听着她的教诲。
他不用回答,也不需要回答母亲的忠告,因为他要面对的人不是母亲,而是沈初宜。
许多话,他应该跟沈初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