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嫔听罢心里舒坦不少,她仔细看了看沈初宜,仿佛在看一件非常趁手的器具。
“初宜,你好好养着身体,咱们两人的未来,全靠你了。”
这话说得沈初宜汗毛都竖起来。
“是。”
从寝殿出来,沈初宜要去茶水房送茶盘。
路上,她同若雨擦肩而过。
下午时候,若雨不小心弄坏了绿桃屋里的红纱灯,只得陪着绿桃一起修缮。
不巧,今日是绿桃去懋勤殿为丽嫔挑新书的日子,她这边走不开,便只能差遣沈初宜替她走一趟。
沈初宜乖巧听了她的教导,才快步出了宫门。
懋勤殿在东六宫之前,位于奉先殿和毓庆宫之后,佛音阁以东。
说是殿,实际上是宫中的藏书阁,上下有两层,前后有两进宫殿作为书库。
若宫中有封太子,每旬初五,太子太傅,各世家大儒会于懋勤殿正殿与太子劝学。
一般这样的大日子,陛下若无事也会亲至聆听圣人言。
这是天家的一种表态。
不过当今陛下做太子只得两月,因先帝一直在病中,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他自己是根本没有住过毓庆宫的,也没有聆听过太子劝学。
而先帝时也并未设立太子,故而这劝学礼便停了。
不过先帝有心教导诸位皇子,每月初十也会临开劝学宴,让大儒们教导皇子。
至今宫中皇子年幼,劝学宴许久未开,懋勤殿十分冷清。
丽嫔住得近,又闲来无事,每月都会让绿桃过来选几本话本,回去打发时间。
从永福宫到懋勤殿并不远,一路宫巷中也无旁人,沈初宜一拐入巷中,就捏起裙摆,轻快跑了起来。
不消一刻,她就来到懋勤殿。
懋勤殿的看门黄门见她气喘吁吁,有些纳罕:“姐姐怎的这样着急?”
沈初宜冲他笑笑,递了丽嫔的宫牌,喘匀气才道:“娘娘急着用书,让我过来取了速回。”
那黄门有些犹豫。
“可是……一会儿有贵人要来,必须静场。”
沈初宜往他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压低声音道:“小公公,再过一刻就换岗了。”
小黄门眼眸一闪,这便道:“姐姐,那你速去速回
,尽量在两刻内离去。”
沈初宜应下,直接进了懋勤殿。
这是她第一次来懋勤殿,刚一踏入,扑面就有一股素净威严之感。
与宫妃的寝殿不同,懋勤殿并无各色花卉,只有松柏挺立在院中,遮挡了灿阳。
殿前一方假山,形如老者,正垂手静立。
假山之下,池水中锦鲤游弋,等待鱼跃龙门。
沈初宜匆匆看过,没有驻足,直接进了前面的书殿。
外面的小黄门见她确实着急,这才松了口气。
但沈初宜却并未在前书殿驻足,她绕过层层书架,转过身来,就来到前书殿的后殿门。
殿门大开,抬眸就能看到后书殿。
后书殿也叫明心斋。
明心斋有上下两层,上层都是名贵孤本,下面倒多是耳熟能详的书籍,话本诗词,天工农事,样样都有。
在明心斋一楼的东侧殿,单独修葺一处静室,供贵人们读书静心。
沈初宜今日就为它而来。
懋勤殿偏僻寂寥,少有人烟,在这里侍奉的都是小黄门,平日里轻易凑不到主子们面前。
明心斋中正有两名小黄门打扫,抬头见沈初宜进来,都愣了一下。
沈初宜浅笑:“奉命前来,公公们自忙。”
她话说得含糊,引人误会。
小黄门们忙见礼,不敢再管她。
沈初宜佯装陌生,慢慢往静室前行去。
层层书架遮挡,女子纤细的身影淹没书海中。
沈初宜寻了个位置,一本一本看书架上的书。
一刻后,小黄门们迅速离开,前面忽然传来脚步声。
沈初宜动了动耳朵,仔细分辨,猜测来人大约只有四五人。
其中有两人径直往静室书斋而来,听脚步声,一个干脆利落,一个碎步小跑,能分辨出两人身形。
沈初宜紧紧攥着手里的书本,缓缓吐出口气。
另一边,萧元宸大步流星,直接进了静室。
每逢心烦,他就会来静室坐上一会儿,嗅茶香,浅读书,静心神。
今日前朝为防汛事吵得不可开交,他的想法并未被凌烟阁认同,故而萧元宸心气不顺。
他来懋勤殿前会命人静场,不让旁人打扰。
此刻静室内很安静,熟悉的摇椅放在窗前,春日下午的斜阳透过窗棱,在椅子上雕刻出婀娜的花纹。
萧元宸坐在摇椅上,只觉得进入阳光里。
书殿内是不能燃明火的,姚多福捧着早就煮好的茶,放到了他手边。
然后他就躲到了角落里,不再出声打扰。
萧元宸看着光中飞舞的尘埃,慢慢松开了紧皱的眉心。
忽然,一道清润的细腻嗓音响起。
“三郎?”
萧元宸神情不变,倒是姚多福脸色大变,低沉呵斥:“谁?”
那人似乎被吓坏了,轻轻哎呀一声,然后才迟疑地道:“奴婢,奴婢是永福宫宫人。”
姚多福看了看萧元宸,见他并未有被打扰的不快,微微松了口气,道:“藏在何处?出来!”
沈初宜捧着手里的书本,低垂着头,小碎步挪到静室门前。
姚多福这才发现,她方才是在静室门后的书架里,难怪无人看到。
沈初宜前行两步,不远不近停下,规规矩矩跪下:“奴婢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
沈初宜的声音极是动听。
清清润润,不徐不疾,似微风拂山岚。
姚多福仔细看了,才咦了一声:“怎么又是你。”
或许因姚多福惊讶,萧元宸也淡淡抬起眼眸,往沈初宜面上扫去。
沈初宜低着头,藏住半张娇媚的芙蓉面,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乌黑的发。
她发髻简单,梳的是宫人多用的垂髫髻,在发髻上只简单戴了一只梅花簪。
萧元宸目力极好,他能清晰看到那梅花簪一共有两朵,一朵盛开,一朵含苞待放,边上还有一片薄叶。
有些莫名的熟悉。
这是之前梅园见到的那名永福宫宫女。
萧元宸记得她,只因他记忆好。
不过他依旧觉得奇怪,为何自己看到她,并不觉得厌烦。
“因何在此?”
沈初宜躬身行礼,然后才微微起身,把脖颈昂到了恰到好处的位置。
这样萧元宸看她,能隐隐约约看到她的面容。
“回禀陛下,奴婢奉命来给丽嫔娘娘取书,不过明心斋太大,奴婢也不怎么识字,就挑入迷了。”
“奴婢知罪,请陛下责罚。”
她一个小宫女,倒是没有妨碍。
不过……
萧元宸看了一眼姚多福,姚多福就立即开口:“你这宫女忒是大胆,怎敢直呼陛下名讳?”
沈初宜很惊讶。
她不由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红唇轻起。
那模样跟受惊的小松鼠一般,倒是有些可爱。
“奴婢,”她愣了一下,才回神,“奴婢没有。”
姚多福蹙了蹙眉头,叱道:“放肆!”
沈初宜哆嗦了一下,她抖着手举起手里的书本,有些委屈:“奴婢只是在辨认书名。”
姚多福过去接过,定睛一看,那本书赫然叫《陈三郎游记》。
此三郎非彼三郎,原是闹了个乌龙。
姚多福轻咳一声:“道,好了,你下去吧。”
沈初宜感恩戴德,忙行礼:“多谢姚大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