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宜顿了顿,便道:“好。”
进了东配殿,沈初宜立即就感受到一阵凉爽。
如今已是四月中旬,春日已过,初夏来临。
圣京因位于平原,北面有玉泉山连绵,遮挡了天然的风沙,却也围住了暑热。
初夏一来,圣京就很是闷热。
尤其是长信宫中,若是住正殿还好些,毕竟南北通透,凉风习习,可若是住厢房配殿,就显得闷热了。
邢昭仪人略微有些圆润,就比较怕热,刚一初夏就用了冰鉴。
邢昭仪是中三位,虽然都是住配殿,但殿中的摆设明显不同。
桌上那盛放佛手的珐琅高脚碟,就是官窑御造,昂贵无比。
邢昭仪身上穿着柔软轻薄的香云纱,头上戴着红石榴步摇,慵懒靠坐在贵妃榻上,手里捏着这时节少见的葡萄。
那葡萄用冰鉴镇过,此刻晶莹剔透,颗颗分明。
沈初宜躬身请安:“见过昭仪娘娘,娘娘万福。”
邢昭仪那双丹凤眼一瞥,轻飘飘落到了堂下站着的沈初宜身上。
沈初宜今日穿了一身窄袖衫裙,因为天日有些炎热,她没有穿褙子,只穿着单薄合身的短衫。
衫子是普通的素纱,上面绣了老气的如意云纹,不过颜色还算鲜亮,衬得她脖颈修长,肌肤白皙。
尤其是那不盈一握的细腰,走起路来真是摇曳生姿。
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
可沈初宜即便穿着去年的旧宫装,却也依旧靓丽出尘。
似乎当真应了那句话。
金珠不蒙尘。
邢昭仪捏了捏手,她脸上端着温和的笑,语气一如往常。
“咱们以前也算是有过往,如今同住一宫,倒是缘分。”
沈初宜垂着眼眸,乖顺道:“能侍奉娘娘,是妾身福气。”
邢昭仪心里好受一些。
这沈初宜倒是很知道审时度势。
邢昭仪看了一眼巧圆,自己就坐在那吃葡萄。
巧圆边得意洋洋开口:“沈小主,我们娘娘念及过往缘分,想要帮衬你一把,你如今刚当小主,对宫规一知半解,娘娘担心你出错,便想着多多教导。”
沈初宜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才道:“是。”
巧圆很满意她的态度。
看了看邢昭仪,见她对自己点头,才道:“小主,以后每日辰时,你就过来东配殿,娘
娘亲自教导你宫规。”
这显然是要拿捏她。
沈初宜低低应了一声,看着有些害怕:“多谢娘娘。”
见她还算识相,邢昭仪随手指了一下桌上的杏子:“下去吧,明日起不要晚了。”
如烟端着那碟子香杏回西配殿,沈初宜道:“给晓芹吧。”
如烟心里憋气,回来后道:“邢昭仪就是摆明欺负小主。”
虽然宫里等级森严,但太后娘娘都不叫人日日请安,她一个昭仪就敢让小主每日都过去请安,多大的胆子。
沈初宜也叹了口气。
她如今刚有孕,正是贪睡的时候,尤其早晨总是困顿,原本还能在卧房躲懒,现在是躲不成了。
不过她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宫女时有宫女的斗争,宫妃自然也有宫妃的斗争。
这泼天富贵,谁不想争一争呢?
沈初宜又缓缓松了口气:“早做准备吧。”
次日清晨,当沈初宜来到东配殿时,邢昭仪就给了她下马威。
她甚至都没有见沈初宜,只让身边的司职宫女出来教沈初宜如何跪得漂亮。
邢昭仪是中三位娘娘,她身边等级最高的宫人便是司职宫女,等到了九嫔,才能有管事姑姑。
司职宫女官职八品,比沈初宜这个从八品的答应还要高半级。
当然,宫里主仆有别,不过面对昭仪娘娘身边的司职宫女,沈初宜自然要顺从。
这宫女名叫冷新枝,人生的普通,嘴皮子倒是厉害。
“沈小主,”她淡淡道,“娘娘说了,要从宫妃的宫规教导您。”
她一口一个您,听着是比巧圆恭敬,可做的事却异常刻薄。
“娘娘们当年入宫,也是这么过来的。”
“做宫妃,自然要跪得漂亮。”
冷新枝眼皮一抬:“沈小主,请吧。”
第29章
沈初宜其实已经猜到邢昭仪会如何做了。
当年她在丽嫔面前装乖卖巧,极尽谄媚之事,那时候沈初宜全部都看在眼中。
现在两人同处一宫,邢昭仪又如何能忍得了?
所以沈初宜昨日就让如烟给她准备了护膝。
既然要跪,就跪得舒服一些。
沈初宜倒是很听话,不争不抢,看起来跟个面团子似的。
冷新枝叫她跪,她就规规矩矩跪在了堂屋里。
冷新枝原本准备了一箩筐的话,现在见她一声都不吭,倒是有些纳罕,心里泛起了嘀咕。
这沈答应也太没用了,好歹为自己辩驳一句也是好的。
沈初宜安安静静跪了一会儿,冷新枝都没回过神,一句话都没说。
主子都跪了,如烟也要跪。
沈初宜却淡淡道:“你一个宫女,哪里要学宫妃的规矩?去外面等。”
就是这句话,让冷新枝回过神来。
她顿了顿,才道:“沈小主,奴婢给您讲一下宫妃的规矩。”
宫妃的规矩其实没有宫女那么多,却都很复杂。
沈初宜这些年少能伺候到主子们身边,故而对宫里的大事小情,年节传统都不知情。
邢昭仪虽然憋着要折腾她,但冷新枝自己脑子却清醒,该做的事还是好好做了。
她仔仔细细讲了一遍,沈初宜听的也很认真。
最后说到两位太后身上,冷新枝顿了顿。
她不敢多说什么,只道:“沈小主,待您以后飞黄腾达,就能去给太后娘娘们请安了。”
正八品的宝林和从八品的答应是不用去给太后请安的,除此之外,宫中所有妃嫔都要尊敬太后们。
沈初宜过了一会儿,倒没有觉得特别累,她是苦过来的人,跪着一会儿不碍事。
若非她现在有孕,否则跪上一个时辰也不在话下。
闻言她还能问:“若是偶遇太后娘娘们,要如何行礼?”
冷新枝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就传来一道冷哼声。
“没想到邢姐姐平日看上去一团和气,私底下竟会这样折腾人,”来人皱着眉眼,深棕色的眸子一瞥,自有一股嘲弄,“人家好不容易走到今日,何必这样折辱?”
沈初宜跪在那没说话。
但她知道,来的人是跟邢昭仪一贯不对付的赵昭媛。
赵昭媛瞧不上邢昭仪在得宠妃嫔面前谄媚奉承,自然更瞧不上她欺负无依无靠的小答应。
可她这股子瞧不起,只针对邢昭仪,从说话到进屋,也没说让沈初宜起身。
沈初宜便安静跪着,顺便还同她见礼:“见过昭媛娘娘。”
赵昭媛低头睨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直接进了稍间。
邢昭仪这会儿正在里面吃茶读书,听见赵昭媛的声音,面色就沉了沉。
“我是好心教导她,哪里是在磋磨?”邢昭仪看都不看她,只说,“不年不节,难得昭媛妹妹愿意登门,屈尊降贵来我这小庙。”
赵昭媛也不恼,她快步进了稍间,雕花门扉一关,门里门外立即就成了两个世界。
里面的两人自以为声音很低,但沈初宜却听得很清楚。
“之前睿太后娘娘还说,要给步充容升份位,后来顾庶人那事一闹,就搁置了。”
话是赵昭媛说的。
邢昭仪反而不急不躁:“你急什么?”
“那是人家步充容的机缘,同咱们不相干。”
赵昭媛冷笑一声:“如何不相干?”
她顿了顿,道:“满宫里,没有比咱们荷风宫更热闹的了,万一那位直接升为九嫔,住进来这荷风宫,咱们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