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把思无涯的藏书都过了一遍,沈初宜便选了两本最简单的启蒙书回了东配殿。
东配殿的小书房虽然只有半间房,可朝南开的大窗宽敞通透,一条厚重的黄花梨桌案放在窗边,上面摆好了笔墨纸砚。
一支梅瓶安静立在边上的博古架上,里面的春海棠正芬芳绽放。
沈初宜坐在铺了软垫的圈椅上,安静翻着书本。
她正看着,舒云快步而入。
“小主,”舒云低声道,“方才尚宫局来了位姑姑,提点小主,记得后日要去给恭睿太后请安。”
一晃神,已经五月初十了。
沈初宜愣了一下,然后道:“那位姑姑可有说什么?”
舒云道:“姑姑说了时辰,也说了恭睿太后的规矩,小主记得当日不要用浓烈的香,恭睿太后不喜。”
沈初宜点头,道知道了。
她想了想,放下书本,抬眸看向舒云。
“如今去御膳房,可有再被为难?”
舒云道:“若雨说这几日一直都很好,御膳房的两位大厨还亲自问了小主的口味,若雨说小主没什么要求,只要按照太医院的单子做便是了。”
沈初宜略一沉思,道:“明日早上若雨过去取膳的时候,让她叮嘱御膳房,准备一盅天麻炖鸡,我要去见一见陛下。”
舒云没有问为何,只道:“是。”
次日中午午歇醒来,沈初宜坐在床畔缓了缓神。
她挑了那身新做的蜀绣荷花大袖衫,头上梳了双环髻,戴上御赐的翠玉螺钿,眉心一点花黄,衬得她明眸善睐,美若纤尘。
沈初宜站在铜镜前左瞧右看,道:“唇上上些胭脂,显得气色更好。”
等打扮完,舒云
拎着食盒,就陪着她出了长春宫。
长春宫位于西六宫后巷,从长春宫去乾元宫并不远,不急着走,两刻就能到。
沈初宜也不急,她领着舒云慢慢走在宫巷里,待来到乾元宫北门前,才停下来略喘了口气。
守门的黄门上前询问:“贵人是哪一宫的。”
沈初宜着实面生,那黄门不敢得罪,说话是很客气的。
舒云便笑着塞了个荷包,道:“小主是沈才人。”
黄门立即就知晓了。
他捏了一下荷包,依旧很客气:“劳烦才人多等一会儿,小的这就去禀报大伴。”
过了一会儿,那小黄门回来了。
脸上写着惊讶。
“沈才人,里边请。”
他的态度更恭敬了。
萧元宸不喜宫妃打扰,除了德妃等人,一般是不轻易见宫妃的。
宫妃们大抵也知晓,除了有要事,一般是不会来乾元宫自讨没趣。
沈初宜安静跟着黄门进了乾元宫,一路都垂着眼眸,不曾四处打量。
等来到浩然轩前,小黄门脚步就停住了。
一道略有些熟悉的嗓音响起:“沈才人,这边请。”
沈初宜抬头,就看到刘三喜和气的笑脸。
舒云忙道:“有劳三喜公公了。”
刘三喜恭敬行礼,引着沈初宜往花厅里走:“陛下正在面见朝臣,小主得等一会儿。”
沈初宜这才开口:“陛下国事重要,我且等一会儿便是。”
浩然轩是萧元宸经常用来处理政事的书房,四面环窗,宽敞明亮,一侧的花厅临波光池,夏日时节凉风习习,鸟语花香。
沈初宜在贵妃榻上坐定,便安静地看着眼前满池锦鲤。
等萧元宸忙完,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姚多福呈上润口的小吊梨汤,才低声道:“陛下,沈才人还在等。”
萧元宸顿了顿,用温热的帕子擦干净手,才道:“让王清书等一等。”
说着,萧元宸把小吊梨汤一口饮尽,起身便走。
掀开竹帘,一道纤细的竹青身影便出现在眼前。
沈初宜一手撑在方几上,一手拖着香腮,眉目浅闭,安然入眠。
她只留给萧元宸一个侧脸,却也飘然若仙。
萧元宸自己都不知道,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
不过沈初宜到底没有入睡。
一听到脚步声,沈初宜立即就醒了。
她睁着那双懵懂的凤眸,猝不及防看向萧元宸的时候,眼眸里都是单纯的喜悦。
“陛下。”
沈初宜忙起身,笑盈盈迎上前来。
萧元宸还未开口,她就很自然挽着萧元宸的胳膊,陪着他在贵妃榻上落座。
“忙了一整日,陛下可见是累了,”沈初宜絮絮叨叨,“妾让御膳房准备了天麻乌鸡汤,陛下吃着试一试,听闻这道药膳能治头疼。”
沈初宜跟个雀鸟似得不停忙碌,然而很意外,萧元宸并不觉得烦。
他反而放松下来。
萧元宸握了一下沈初宜的手,让她坐在身边,不要忙碌。
他认真看了一下沈初宜的脸色,见她面色红润,眉宇含笑,尤其那双漂亮灵动的眸子,里面全是喜悦和柔情。
一看便知她过得很好。
萧元宸心中稍安:“近来身体如何?”
沈初宜笑着道:“有太医院医治,妾自然已经大好。”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夸了一句步充容:“尤其是充容娘娘极为体贴,对妾很是照顾,在长春宫的日子真的跟做梦一样。”
她说的很夸张,可想到她之前的过往,现在的日子确实如同梦中。
萧元宸难得笑了一下。
“你安心养胎便是。”
沈初宜羞涩笑了笑。
她抬起眼眸,用那双水润润的星眸看向萧元宸,眼眸里都是期盼:“妾很安心,可妾也想念陛下。”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有些羞赧,倏然低下了头去。
萧元宸低低应了一声,他伸出手,把沈初宜拥进怀中。
“你安心,朕会经常过去看望你。”
沈初宜乖巧点了点头。
她安静靠在萧元宸的怀中,声音很轻柔,安抚了萧元宸因政事而烦闷的心。
“妾要多谢陛下,选了长春宫后殿东配殿给臣妾,思无涯书楼特别好,里面的书都是妾未曾见过的。”
萧元宸问:“你可读得懂?”
沈初宜顿了顿,叹了口气。
“妾读不懂,以前在永福宫时,还有徐姑姑教导,若非徐姑姑,妾连字都不认识。”
她说着,声音越发低沉了。
方才的雀跃和欢喜都随风而逝,只剩下沉寂和忐忑。
“陛下,这满宫里的娘娘们,都是出身高门,”沈初宜道,“再不济,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
“只有妾,入了宫后才认识一两个字。”
沈初宜慢慢说着:“妾虽愚钝,可也知道不能给陛下丢人,便想着自己学一学,也好有些长进。”
女子瘦弱乖巧,她靠在怀中,只能看到一头乌发。
萧元宸垂眸听着她说话,心里也跟着安静下来。
“朕让教导姑姑教导你识字?”
沈初宜却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方才的沉寂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满脸喜悦。
“当真?”
萧元宸的心也跟着放松下来。
沈初宜的喜悦很简单。
一句话,一个字,亦或者一句简单的你安心吧,她就能高兴很久。
“自然是当真的,”萧元宸道,“不过你要好好学。”
沈初宜认真点头:“是,妾不会给陛下丢脸的。”
说到这里,沈初宜又有些殷切地问:“陛下,若是您得了空,可以教妾吗?”
萧元宸垂眸看她:“朕?”
沈初宜就说:“陛下是天纵奇才,少时就能通读四书五经,京中人人都知。”
其实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