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实在不留情面。
沈初宜垂下眼眸,躬身没有起身。
因为宜妃没有叫起。
倒是端嫔面色沉了沉,难得有些脾气:“宜妃姐姐,大家都是宫妃,便都是姐妹,因何要如此鄙薄他人。”
她如此说着,伸出手,轻轻扶了一把沈初宜。
沈初宜感激地看向她。
宜妃被端嫔下了面子,脸色更难看,她凤眸微瞪,满脸都写着不愉。
“李馨月,你自己入宫四年,连孩子的影子都没见着,若非家里有人得力,哪里轮得到你坐上九嫔?”
宜妃的话越发难听了。
就连九嫔之一的端嫔也被她指着鼻子骂无子。
端嫔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就在这时,一道平稳清润的声音响起:“宜妃,你僭越了。”
宜妃蹙起眉头。
众人抬起头,就看到殷红的仪驾由远及近,彩幡上的翟鸟飞翔于云端,犹如腾空于天际。
一个宫装丽人坐在步辇上,面色沉静如水,通身皆是威仪。
这宫里除了两位太后,唯一能弹压宜妃的贵人到了。
德妃娘娘梳着高高的朝天髻,身着豆蔻紫软烟罗衫裙,鎏金步摇在鬓边摇曳,带起一片流光。
她垂着眼眸,不悲不喜,不怒自威。
宜妃回过头,面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恼怒。
“姜令言,轮不到你来训斥我。”
“你还不是皇后呢。”
————
这话一说出口,整条宫巷立即安静。
就连风都缩回了头,不敢肆无忌惮往这条宫巷钻。
沈初宜和汪才人都低下了头,端嫔也侧过脸,三人都一言不发。
倒是坐在步辇上的两位主位娘娘一点都不害怕。
尤其是宜妃,即便说了这样的狂言,神色也不胆怯。
她睨了一眼四平八稳,不动如山的德妃,忍不住又嗤笑一声。
“你整日里做高姿态,谁不知道你心里如何想?”
“她们嘴上不说,心里未尝不是那样想你。”
“都是入宫的妃嫔,谁不想做皇后呢?”
的的确确人人都这样想,可真正光明正大说出来的,却从未有一人。
陛下年富力强,正是青年勃发时,按理说当年登基之后就应当立后大婚。
可偏偏并未如此。
究竟因为什么,旁人不太清楚,宜妃和德妃这样的身家背景,却多少知道一些。
就是因为知道,宜妃才想要争上一争。
今日也不知道是谁惹了她,她一股脑把怒火发到德妃身上。
“姜令言,你想
要当皇后,就明明白白说出来,不丢人的。”
这简直是直接了当挑衅德妃了。
德妃面色越发沉寂下来。
她一贯稳重,行事干脆利落,从来不会言论轻佻,平日里宜妃闹到她脸上的次数并不多,即便当面摆脸子,大约也是说些叽叽歪歪的酸话。
这样的狂妄之言当真没有。
想起最近家里传来的消息,德妃杏眼幽深,冷冷看了一眼宜妃。
“宜妃娘娘,你应当知道,有什么能说,有什么不能说。”
即便动了气,但德妃说话依旧不许不慢,并未直呼宜妃的名字。
“今日的事我不与你计较,给睿太后娘娘请安之后,我会如实禀报太后娘娘,全凭太后娘娘定夺。”
宜妃面色一变。
她方才一阵夹枪带棒,就是笃定德妃不能责罚她,谁知姜令言此人阴险至极,竟是要禀报太后。
想到睿太后娘娘那张冷脸,宜妃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又拉不下脸同德妃赔礼道歉,只能胡搅蛮缠:“专会告状的小人。”
德妃却不依不饶:“宜妃!”
她语气冷硬,颇具威压:“本宫提醒你,祸从口出!”
宜妃秀眉一挑,立即就要还口。
一时间,火药味极浓。
沈初宜离得最远,却似乎也能闻到战场喧嚣。
她心里觉得奇怪。
宜妃今日似乎是故意挑衅,这般不依不饶的样子,实在同平日相悖。
然沈初宜还来不及多想,另一道柔和的嗓音便响起:“德妃姐姐,宜妃姐姐,今日这是怎么了?”
沈初宜余光瞥见,来人正是耿贵嫔。
如今宫里最尊贵的三个女人齐聚在这条狭窄的宫巷里,当真是热闹极了。
此番事不关己,沈初宜也未曾高高挂起,她仔细探看,才发现身边的端嫔已经冒了冷汗。
这场面,确实让人害怕。
沈初宜其实不害怕,她这半年经历的事情太多,已经习惯压下害怕,努力在困境里搏出生机。
见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才是良策。
害怕根本无用。
但她也假装抖了抖腿,努力同旁人保持一致。
耿贵嫔一出现,宜妃仿佛被吹灭了怒火,一瞬间失去了斗志。
之前宜妃不把端嫔三人放在眼里,可当有耿贵嫔这样的主位娘娘出来打圆场,宜妃就不得不给面子了。
恰好这时敬安宫的掌殿姑姑特地出来迎接各位娘娘贵人,给了宜妃台阶,宜妃也不看德妃,自己先进了敬安宫。
这位掌殿姑姑瞧着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她鬓发花白,发髻梳得整整齐齐,脸上虽然带笑,但那笑容恰到好处,多一分少一分都无。
有一种体面的完美。
“德妃娘娘,耿贵嫔娘娘,里面请。”
德妃下了步辇,面色稍霁,她客气道:“有劳胡掌殿亲自迎接。”
胡掌殿躬身行礼,态度寻常,丝毫没有热络之意。
“德妃娘娘,宜妃娘娘此番言谈,下臣都听在耳中,会一五一十禀报太后娘娘。”
这意思是,不用德妃再告状了。
说起来,宫里人人都知道,宜妃是庄懿太后的堂侄女,同庄懿太后的关系自然是亲近的。
现在见胡掌殿愿意插手,就是恭睿太后要管教宜妃的意思,也算是全了德妃脸面。
德妃也并非不依不饶的性子,宜妃闹这一场实在不痛不痒,虽然有些话不好明说,但最后丢人的其实是宜妃自己。
太后给台阶,德妃借驴下坡。
“有劳胡掌殿,臣妾全凭太后娘娘教诲。”
很是上道。
胡掌殿满意笑了笑,亲自陪着两人进去敬安宫,把端嫔等最早来的几位宫妃都晾在外面。
方才端嫔是害怕,现在端嫔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再好脾气,也不能眼看自己被人厚此薄彼。
不过恭睿太后显然比宜妃有分寸多了,那位胡掌殿刚进去,就有另一名管事姑姑小跑出来,把其余几位宫妃迎了进去。
只有选侍以上的宫妃才能给太后请安。
今日来请安的一共有十一人。
沈初宜低眉顺眼跟着端嫔往里面走,刚一进敬安堂,就看到先到的宫妃已经坐下来等了。
坐在最前面的自然是德妃、宜妃和耿贵嫔,端嫔的位置在耿贵嫔对面,至此,前四位就已经坐满了。
再往后是邢昭仪、赵昭媛、步充容和杨充容四位中三位娘娘。
坐在末尾的就是下三位小主了。
说起来,其实中三位和下三位都不止三个份位,中三位依次为九嫔、昭仪、昭媛、婕妤、充容,下三位为才人、选侍、宝林和答应。
大楚立国初年,宫中份位混乱,没有那么多份位,后来一次延续,经过百年繁衍,宫中的份位便彻底定下。
不过宫里人依旧还是喜欢叫中三位和下三位,无他,只是比较顺口而已。
就比如如今宫中可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下三位小主,除了汪才人和沈才人,就只有一个刚入宫的陈选侍。
陈选侍还未侍寝,此时跟在众人身后,更是胆战心惊,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待众人落座,胡掌殿才扯出一抹微笑:“诸位娘娘稍等,太后娘娘这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