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姑姑也退了下去。
一时间,明间中安安静静,除了守门的两个宫女,就只剩下沈初宜和如烟。
沈初宜不着急,气定神闲坐着等,如烟也低垂着头,只时不时看一眼珠帘后的长风万里屏风。
沈初宜略坐了一会儿,才开始打量步充容的明间。
除了上次注意到的字画古董,沈初宜还看到字画的条案下摆了一柄玉如意。
那玉如意通体无暇,莹白如雪,应当是羊脂白玉,在明媚的阳光里莹润有光。
尤其是那玉如意雕刻精美,纹样清晰,一看就知道是宫中御赐之物。
沈初宜看了看,忽然听到清冷的嗓音:“让妹妹久等了。”
“见过充容娘娘。”
沈初宜忙起身,对缓步而出的步充容见礼。
“坐吧。”
待重新坐下,沈初宜才发现步充容只穿了简单的常服,没有任何繁复的绣纹,只有青色的暗竹纹。
她头上只盘了圆髻,戴了一支紫竹钗,整个人清新优雅,透着一股浓郁的书卷气。
沈初宜只看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充容娘娘,”沈初宜不等对方询问,便立即开口,“妾听闻娘娘擅长丹青笔墨,之前在思无涯瞧见了娘娘的墨宝,如获至宝,这几日便一直以此为帖,临摹娘娘的字体。”
她说着,赧然一笑。
“妾未曾读过书,入宫之后才有这等机缘,怕自己写的不好给娘娘丢脸,便想着过来叨扰娘娘,请娘娘指点一二。”
步充容难得有些惊讶。
提起诗书字画,步充容倒是多了几分耐心,没有立即轰走沈初宜。
“拿上来,我瞧瞧。”
步姑姑满面笑容,过来接过如烟手中的托盘,呈给了步充容。
步充容那双纤长洁白的手指轻轻拿起熟宣,一张一张看了起来。
起初她还有些漫不经心,待看了两三张后,她的神情逐渐郑重起来。
一直看到最后,步充容才抬起眼眸,第一次认真看向沈初宜。
之前几面之缘,她从未好好看过沈初宜,对于她来说,沈初宜不过恰好同她一起住在长春宫,除此之外,再无瓜葛。
也正因此,她不需要去如何了解这个人。
都是浪费时间,无关紧要。
但是现在,她却不得不看向了沈初宜。
沈初宜坐姿笔直,双手交叠在膝上,看起来恭敬又优雅。
她微微低垂着头,露出纤细修长的脖颈和无暇侧颜,美丽如玉。
当真是霞姿月韵,风姿卓绝。
步充容这么一看,就忘了体统,一时竟有些出神。
步姑姑忙上前半步,轻咳一声:“娘娘。”
步充容这才回过神来。
她嗯了一声,道:“你很有天分。”
听到这话,沈初宜倏然抬起头,脸上露出孩童般的喜悦笑脸。
那笑容很明媚,犹如三月天,光芒万丈,一扫心中阴霾。
步充容未曾想到沈初宜这样高兴,下意识也跟着笑了一下,等她勾起唇角,才发现自己竟是笑了的。
她也不恼怒,只看着沈初宜,道:“你过来,我给你讲一讲。”
沈初宜就快步来到步充容身边,安静听她讲解。
“你的手腕很有力气,拿笔的姿势应该也对,尤其是临摹的天分极佳,只写了几日就有这样的水准,确实厉害。”步充容说话总是直白,不客气的时候刺的人肺疼,可夸人的时候,却又是那么动听。
沈初宜余光见到步姑姑狠狠松了口气,脸上笑容更胜。
“多谢娘娘夸赞。”
“你不可骄傲,”步充容犹如老师一般训诫她,“你现阶段就是控制好手上的力气,一张一张临摹,等你临摹到不需要仔细看着就能写出八分时,再慢慢去练自己的字体。”
步充容下意识道:“以后你若是不懂,可以过来问我,我来教你。”
沈初宜的笑容是真心实意的。
“多谢娘娘,”她说着,有些羞涩,“娘娘真是心地善良,不嫌弃妾笔墨不通。”
步充容的态度跟上一次简直是天差地别。
她一点都没有不耐烦,只是告诉她:“人有学习之心,就是好的,你一心向好,我自然很是欣喜。”
沈初宜认真点头:“是,以后就有劳娘娘教导了。”
两个人一说就是小半个时辰,等几页笔墨都讲完,沈初宜见好就收,直接就告辞了。
等她离开,步充容还是很高兴。
自从入宫以来,今日或许是她最高兴的一日。
“姑姑,这沈才人不错,是可塑之才。”
步姑姑看着沈初宜远去的窈窕背影,意味深长:“确实是可塑之才,懂得审时度势。”
不过见了几次,就迅速拿捏了自家小姐的性格,当真是厉害极了。
思及此,步姑姑就笑着道:“小姐若是喜欢她,便好好教导她,宫里寂寞,也不失为一个玩伴。”
第38章
沈初宜从来都不计较脸面。
哪怕旁人说她谄媚步充容,费尽心思讨好充容娘娘,那又如何呢?
什么面子体统,都不如自己过得好实在。
多一个朋友就少个敌人,这是之前年姑姑谆谆教诲的。
提起年姑姑,沈初宜都有些想念她了。
舒云倒是机灵,第二日就找了个由头,请了年姑姑来长春宫。
年姑姑刚一踏入后殿,就看到沈初宜站在那棵四季桂下,正垫脚张望。
还跟刚入宫的时候一样,跟个孩子似得。
年姑姑一下子就心疼起来。
她上来握住沈初宜的手,小心扶着她的胳膊:“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这样调皮。”
沈初宜开心地笑了。
“许久没见姑姑,可想念您呢。”
年姑姑扶着她进了寝殿,等两人坐下,舒云就迅速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年姑姑看了一眼她
的背影,道:“倒是因祸得福。”
沈初宜也说:“是呢,有舒云在,我心里头也踏实。”
年姑姑问了问她最近身体如何,吃饭如何,又仔细打量她的面色,见她面色红润,眉目晴朗,彻底放了心。
两个人说了些体己话,沈初宜就把事情同年姑姑说了。
年姑姑听了之后,神情不由又有些凝重。
“御膳房的?”
她顿了顿,道:“御膳房的掌膳太监名叫郑有方,此人颇有些本事,不仅会八大菜系之中的四种,还精通白案,因此颇受两位太后的喜欢,自打他掌管御膳房后,就隐隐有跟司礼监和尚宫局别苗头的意思。”
沈初宜入宫六年,很明白宫里这些弯弯绕绕。
以前宫中势力最大的自然是统领太监黄门的司礼监和统领宫女的尚宫局,这几年来,不知为何,掌管宫中膳食的御膳房也独树一帜,慢慢有了些声望。
尤其御膳房下辖黄门、宫女、御厨三种人,一时间竟是自称一片天地,程雪寒和姚多福两人都不好往御膳房插手。
年姑姑简单讲了几句,然后才若有所思道:“不过那郑有方自以为能力出众,人人敬仰,然御膳房中派系林立,从来不是铁板一块。”
“咱们不急,”年姑姑宽慰沈初宜,“我先来打听一二,看一看那两个侍膳黄门是什么来头,再做打算。”
沈初宜点点头,道:“有劳姑姑了。”
说到这里,沈初宜有些羞赧。
她低下头,声音也闷了起来:“原还说,等我荣华富贵,也让姑姑颐养天年,可如今遇到事情,还得让姑姑替我操心,我实在太不中用。”
这是沈初宜的真心话。
之前她同年姑姑商量过,年姑姑待惯了西寺库,不想挪动,况且她置身事外,同沈初宜亲近但不亲密,才最好里应外合。
所以以后哪怕沈初宜升了嫔位,她也不会立即来沈初宜宫里,因为嫔位并非份位的终点。
可无论年姑姑来不来,沈初宜都想让她舒心过活,在宫里颐养天年。
哪里像是这般,遇到事情还得让年姑姑出手。
年姑姑倒是瞪了眼:“你这孩子,一家人如何要说两家话?”
“我知道的,你真心把我当成亲姑姑,我又如何不把你当成亲侄女?在这宫里,能有这样的缘分不容易。”
年姑姑十分豁达:“既然我们是亲人,就不讲究得失,哪有同亲人讨价还价的道理?”
沈初宜被年姑姑的豁达感染,忍不住挽着她的胳膊,轻声开口:“姑姑,以后我常请你来,等孩子生下来,也想请您教导孩儿。”
年姑姑这次没拒绝,只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