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株安静繁茂的石榴花便呈现在两人之前。
步充容放下笔,忽然开口:“这恩宠都要祈求别人垂帘,不能自己做主。”
步姑姑听到这一句,不由有些鼻酸。
步充容出身书香门第,自幼锦衣玉食,她年少便文采出众,在丹陆书院颇有名气,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少时,她的愿望是做一名书院先生,教导出无数女弟子,从此改换门庭,走上正图。
后来她长姐亡故,她就再也不说这个愿望了。
她不能拥有自己的愿望。
入宫,成为妃嫔,困在这一方天地立,并非她心之所愿。
可若整日怨天尤人,自怨自艾,也绝不是她的性子。
那时候步姑姑心疼她,就安慰她陛下本人光风霁月,是不可多得的如意郎君,既然入了宫,便好好过日子,倒也求一个心安。
那时候步九歌告诉她:“姑姑,我不委屈。”
“即便我不入宫,大抵也要为家族结亲缘,嫁入这京中花团锦簇的其中一家,入宫和嫁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
“入了宫,我不用打理家中琐事,不用成为宗妇扛起门楣,甚至不用相夫教子,扶持家族。”
“我如今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读书识字,莳花弄草,待我学有所成,未尝不能著书立作,以我的书作激励后人。”
步九歌从小就聪慧。
她走的每一步路,都是那么坚定。
刚入宫时,她并不喜欢沈初宜,听了宫里那些言论,以为她只是蝇营狗苟之辈。
可当她真正见了沈初宜,她才知道自己一叶障目,听信了那些谗言。
人言可畏,地位悬殊,沈初宜依旧能每一步走的坚定,那时候步九歌就告诉过步姑姑。
“论心性,我不如她。”
现在,步九歌亦同步姑姑说:“你看她可着急?”
“她心智何其坚定,每一步路都不后悔,无论对错,都要继续走下去。”
“看到她,我的心更宁静了。”
步九歌看向步姑姑,忽然笑了一下:“既然我不求恩宠,那为何要着急呢?”
“着急的应该另有其人。”
熙宁六月初八,白静姝入宫。
一抬青顶小轿,把这位皇帝陛下的青梅竹马迎进宫中。
当日,陛下宣召白选侍侍寝。
熙宁六月初九,皇帝请两位太后出宫,驻跸畅春园避暑。
天色熹微时,沈初宜便起身。
穿戴梳妆,朝服加身,待行过祭祀大礼之后,才陆续登上马车,前往畅春园。
车架川流不息,旌旗翻飞,宫人们安静跟在车架边,浩浩荡荡离开高大恢弘的长信宫。
沈初宜掀开车帘,好奇看着窗外。
夏日炎炎,苍穹广阔,宫外车水马龙,目之所及皆是烟火人家。
一切都是热闹的。
此时玄武门的小门被打开,两个灰头土脸的干瘦太监推着一架独轮车往外走。
守门的黄门瞥了一眼,只说:“晦气。”
消瘦的身影被草席裹着,头发干枯凌乱,再无往日的艳丽明媚。
一只乌鸦飞上枝头,苍凉的叫声响彻宫门。
嗄、嗄。
丧音至,从此,世间再无顾婉颜。
第52章
沈初宜的马车正好跟在步充容之后,掀开车帘就看到前面行走的黄门。
马车还算平稳,因跟随马车的宫人很多,速度并不快,基本上没有颠簸感觉。
沈初宜坐了一会儿就困了。
舒云便道:“小主略躺一会儿吧,待要到畅春园,怎么也得一个时辰。”
沈初宜也不强撑。
她让舒云帮自己取下华贵繁重的团花发钗,然后便侧着身体躺在矮榻上。
如烟坐在对面的长凳上,安静给她打扇。
沈初宜很快就睡着了。
她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在家乡,同家人平淡度日,一会儿则在永福宫,跪在曾经的丽嫔面前挣扎求生。
因为梦到了在永福宫的过去,沈初宜被如烟叫醒的时候,额头都是冷汗。
她面色苍白,唇无血色,整个人看起来苍白又虚弱。
如烟很紧张:“小主这是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可要叫太医?”
沈初宜这一胎养得还算好。
过去最初那另个月的早期反应后,现在不怎么恶心呕吐了,晚上也能睡得踏实。
这样忽然难受,让如烟十分紧张。
就连外面坐着的舒云也掀开车帘,往里面看来:“小主怎么了?”
沈初宜摇了摇头。
她道:“喝些水吧。”
如烟便忙取了温热的蜂蜜水,喂她吃了两口。
沈初宜浅浅呼了口气,安慰两人:“无事,我只是做了噩梦。”
如烟用帕子轻轻给她擦干额头的汗,扶着她坐好,想了想道:“小主,吃一块桂花糕吧?”
桂花糕甜滋滋的,用糯米粉包裹桂花蜜,放到模子里印出一片片圆滚滚的元宝叶。
吃得时候上面洒一层糖霜,又甜又香。
沈初宜原本并无胃口,但看到如烟把桂花糕取出,桂花的香味扑鼻而来,她又觉得有些饿了。
一口桂花糕下肚,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甜味似乎能抚平一切伤痛。
沈初宜慢慢吃下一块桂花糕,眉宇间多了几分坚定。
舒云安静凝望她,见她情绪好转,这才道:“小主,方才前面来信,道还有两刻路程,如烟,给小主梳妆。”
沈初宜让她安心,这才开始打理礼服。
此刻的沈初宜除了面色稍显苍白,一切恢复如初。
如烟松了口气,开始忙碌起来。
大楚尚黑,诸如皇帝冕服、太后、皇后翟服全为海澜潮水暗纹素黑如意缎,看上去优雅简肃,并不奢华,然阳光一照却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除此之外,每一级宫妃的礼服颜色各有不同。
沈初宜是正七品才人,礼服是比较朴素浅淡的藤紫,上为藤紫妆花缎大袖衫,
下配妆花缎百迭裙。
冬日时节,里面配盘领襕衫,夏日时节则为抹胸和窄袖衫。
除了颜色,形制并不固定。
沈初宜今日就是夏日惯常装扮。
因非朝贺册封等大吉日,她头上梳同心髻,只带了四对团花发钗,额心点珍珠妆,郑重又不过分隆重。
如烟麻利地给她重新戴好发钗,又端详了一下她的面色,才问:“小主,要上胭脂吗?”
沈初宜面容明媚,本就张扬,平素这样场合,她很少会上浓妆。
但今日她气色实在不好,恐叫人非议。
沈初宜平静看着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片刻后才道:“简单上些胭脂吧。”
等到打扮停当,略坐片刻,马车的速度便越来越慢。
外面传来舒云的嗓音:“小主,进畅春园了。”
如烟应了一声,很快,马车便停了下来。
沈初宜并未立即下马车,她最后吃了一口蜂蜜水,等外面舒云掀开车帘,才扶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这一次出来,她带的舒云、如烟、若雨和甄顺,长春宫留给周芳草看顾,倒是不用操心。
等沈初宜下了马车,就看到前方杨充容和步充容已经站定,在沈初宜身后,陈才人对她温柔一笑。
沈初宜没有去细看惹来宫中众多人非议的白选侍,她安静站在自己的马车边,等前面有宫人来请,便上前两步,跟在步充容身边。
步充容回头看她一眼,对她点了点头。
一行人漫步在湖边的花梁回廊中,微风卷着金沙湖上的水汽,驱散了长信宫带来的闷热。
沈初宜迎着风前行,一切的梦魇都随着微风散去,一望无垠的湖面开阔无波,阳光细碎落下,泛起一片金色的细沙。
波光粼粼,金光普照。
沈初宜想,难怪叫金沙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