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持悻悻地去罗汉床另一边坐下。
翁绿萼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很乖,都没怎么踢我。”
说着,她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会不会是因为昨日动得太多累着了?今日她懒洋洋的,都不爱动。”
也就今早她与萧持……嗯,有点情难自禁的时候,小人儿抗议了一下。
但也很快就安静了下去。
这一上午就都没什么动静了。
黄姑一直侍奉在侧,见她眼眸中隐隐流露出担心,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肚子,语气又稳又肯定:“姁姐儿莫怕,孩子好着呢。正好明日是方大夫过来给您诊脉的日子,今日正好君侯在,不如叫方大夫今儿就过来给您瞧一瞧吧。”
翁绿萼微微有些泛凉的手被另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握住,她下意识点头,又扭过去看萧持。
“这孩子是听我们说话听得烦了,睡得沉了些。”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翁绿萼有些紧绷的心神也慢慢放松下来。
黄姑已经出去安排叫人去请方大夫了,见愫真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翁绿萼有些歉疚,她低声道:
“我就是听说了有的妇人前几月时怀得好好的,孩子突然不动了,也没放在心上。再后来,就……”
萧持握着她手的力道重了重,赶在她不适之前又缓缓松开。
“谁和你说的这些浑话?咱们的孩子,定然随我,壮得和小牛犊一样,不会有事的。”
前半句时,他的语气微有些冷,愫真听着,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小牛犊?
翁绿萼分了分神,目光在他矫健精壮的身躯上流连了一会儿。
他的手又暖又有力,被他紧紧握着,他话里的笃定之意也慢慢通过体温传递给她。
萧持余光注意到愫真乖乖坐在一边,心里隐隐有些遗憾。
说不定再亲一回,瓜宝就又要精神起来开始抗议了。
自然了,当着外甥女的面,他不好说,也不好做。
只得又捏了捏妻子软软的小手,聊胜于无。
想起听她说的那些什么从别人嘴里听来的胎死腹中的话,萧持眉心折起浅浅的褶皱,心里默默记下一笔,但看她现在不想多提的样子,他没有逼问,挑了个隐囊垫在她腰后:“靠着吧。”
愫真连忙帮着调整了一下隐囊的位置,让她能够靠得更舒服些。
方大夫来得很快,从入府到进宜春苑的这段路上他
大致听过黄姑的描述,心里隐隐有了底,见着翁绿萼时,他先观察了一番,见她气色红润,面庞丰盈,就更放心了些。
诊脉过后,顶着屋内数人暗含紧张、焦急的注视,方大夫慢条斯理地收回手,笑呵呵地给了定论。
——没事,就是这孩子格外皮一些,但相应的,她的身体也很好。
今日太过安静,单纯是人家懒得动了。
翁绿萼点了点头,与方大夫道了谢,黄姑领着他去偏厅开新的安胎药方子,愫真和杏香去了小厨房,说要熬些甜汤给她喝。
一时间,屋里只有她与萧持二人。
悬在心头的大石彻底放下,慵懒的劲儿慢慢从四肢百骸涌上,翁绿萼稍坐直了身子,她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见萧持沉默地挪坐到了她身前的位置,替她脱了绣鞋,又半抱着她往罗汉床里面挪了挪。
身上盖着轻暖的被子,翁绿萼舒服得来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就在她快要盹过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抱歉’。
她睁开眼,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嗯’。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和她说对不起?
因为在孕中,又不用出门,她一头乌蓬蓬的长发只用了一支玉钗松松绾起。
见她要睡,萧持刚刚已经替她抽了出来,乌发如瀑,散了满枕。
他捻起一缕清凉如玉的发丝,语气有些让人心里发堵的艰涩与低沉。
“这样的情况,之前也发生过几回,是不是?”
见她点头,萧持呼吸微顿。
她有一回有孕,又还年轻,正是容易惴惴不安的时候,腹中的孩子有点儿什么不对劲,都会引起她极大的不安。
偏偏他那个时候不在。
哪怕黄姑、杏香她们再贴心,她心里也还是多多少少残存着后怕。
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不在。
他微有些干燥的唇瓣轻轻落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这是一个带着满满珍重与愧疚意味的吻。
翁绿萼感受到他浓浓的歉疚之意,眨了眨眼,从被子里伸出手,环绕过他脖颈,把人带着往她的方向压了压。
萧持下意识腰腹收紧,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像一只被强行按下的,蓄势待发的箭。
“压着你该怎么办?”
他语气里带着轻轻的嗔怪,但一点儿也没有威慑力,翁绿萼吃吃地笑。
她贴了贴他的唇角。
“光说抱歉有什么用?只是动动嘴皮子罢了,可见没诚意。”
她眉眼盈盈,不知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萧持挑眉:“你要我怎么将功抵过?”
“我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她身子重,伸出双臂环绕着他脖颈的动作停得久了难免吃力,索性放开他,自个儿又躺进了暖呼呼的被窝里。
她眨了眨因为困意上涌而愈发迷蒙的眼,含糊道:“夫君自个儿想吧……”
话音刚落,萧持就见她闭上眼,呼吸慢慢变得绵长。
就这么睡着了。
萧持忍俊不禁,看着她恬静柔和的睡颜,心中怜爱无限,俯下.身亲了亲她因为睡得红扑扑的脸。
脉脉温情流淌,他神情也变得更加放松。
把持着胥朝国政的高丞相与邵氏兄弟联手伐他的盘算被击得粉碎,元气大伤。
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有心力继续举兵了。
这一战中,他接连得了洪州、锡州还有其余四座大城,距离皇城所在的西京,不过只有几个州郡的距离而已。
他没有乘胜追击,一来连月作战,将士们全拼着一口气撑着精神,已经疲惫不堪,二则,裘沣之流虎视眈眈,谁也难保他带着剩余的部曲攻下西京之后,裘沣不会带着人前来偷桃。
几方势力都在蛰伏,但胜势在谁,再明显不过。
萧持不再去想那些沉重的事,转而思索起该怎么哄她。
直到一声故意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索。
他转过头,看见长姐正站在门口。
看起来是有事要与他说。
萧持替睡着了的人掖了掖被角,起身跟着萧皎往廊下走去。
豫州的冬日比起平州,要冷上许多,昨夜又下了一夜的雪,庭院里一片玉树琼枝,银霜满地。
萧皎紧了紧披在肩上的那件镶毛斗篷,怎么感觉她和奉谦说了昨日有人传假消息的事儿之后,这风吹得更冷了?
萧持定定看了院子里那几株被皑皑风雪压弯了腰的芭蕉,目光冷沉,好半晌才道:“多谢阿姐,我知道了。”
萧皎已经查出了些眉目,但如今萧持既回来了,依着他对绿萼的在意,手段定然比她更狠辣更彻底,这事儿交给他来收尾,再好不过。
萧持自是点头应下。
他心里已经浮上了几个名字。
萧皎没想打扰小夫妻独处,想了想,又问道:“绿萼还有两三个月就要生了,你短期内不会再走了吧?”
萧持颔首。
萧皎松了口气,快过年了,把阿娘和行哥儿扔在平州,到底不是个事儿。
她想着与奉谦商量一番过年怎么安排:“等到过年的时候,绿萼身子重,正是最不能惊动的时候。阿娘那性子,你也知道,让她一老人家北上豫州,我也觉得太过折腾。不如我将愫真留下,让她陪着你们过年,我回平州一趟。”
萧持点了点头,有些愧疚:“累得阿姐辛苦,我差人护送你回平州。”
这不是什么大事,萧皎点了点头,又叮嘱了让他多体贴些身怀有孕的妻子之类的话,转身走了。
萧持没有急着进去,想着方才萧皎话中提到有人假传消息的事,神情冷峻,但想起阿姐提到她言语之中对他的维护之意时,又忍不住慢慢柔和下来。
被人咒一咒而已,若真是有用,萧持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但偏偏她介意,她心疼。
萧持很有些遗憾,没能亲眼看到她为了维护他而威风八面地处置人时的样子。
定然威风极了,也漂亮极了。
屋外寒风凛冽,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脸上却带着不输春风的和暖笑意。
杏香和愫真端着甜汤过来,见着萧持对着院子的飞雪傻笑,都有些奇怪。
君侯/舅舅是不是被风把脑子给吹蒙了?
……
指使青燕通传假讯的幕后主使是弘农杨氏的人。
翁绿萼听他轻描淡写地告知了她这个消息,又道他已经处理好了,让她不必再担心。
“绝不会再有类似的事发生了。”萧持握住她暖呼呼的手,看着她那双美丽澄静的眼睛,语气柔和又坚定,“我向你保证。”
翁绿萼笑,哎呀一声,有些哭笑不得地低头看了眼圆滚滚的肚子。
“你忘了她,她不高兴呢。”
萧持没有敷衍,十分严肃地低下头,和肚子里的小人儿许诺了一通。
翁绿萼看着他贴着肚皮絮絮说话的样子,有一种莫名的满足与幸福之意,渐渐盈满心房。
这样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