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谁也没想到,萧持能在那场战役里活着回来……若早知道,早知道……我也就不纵容着你和青华胡闹了!害得愫真说不了话便也罢了,行哥儿随他们去了平州,每每想起,我这心头都痛啊!”
母亲絮叨的话让徐中岳一阵心烦意乱。
他看着屋里抱着小小婴孩尸体哭得伤心欲绝的妇人,只觉得她蓬头垢面、满脸憔悴,一时间都有些不敢认。
这还是那个容色皎皎,一心柔顺待他的青娘吗?
徐中岳忽地不敢再看,匆匆离开了。
这几月里,老太太一直在他耳旁念着想见孙子,徐中岳觉得为人子孙者,尽孝本是正道。没道理他们改了姓,就不是他徐家的子孙了!
趁着萧持出征,萧皎又不在平州,徐中岳抓紧机会,想带一双儿女回黄州。
没想到,他的如意算盘却被徐愫真打翻了。
“我不会和你回去。行哥儿也不会。”徐愫真微笑,“若不是舅舅和阿娘相继离开平州,你敢到我面前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吗?”
听了冬青转达的话,徐中岳那张风度翩翩的俊脸都涨红了,他又是急,又是气,怒道:“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是你阿耶,不管你改了什么姓,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愫真,你不小了,再过几年就该出阁,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娘家替你撑腰,难道你想在婚后被人笑话,被人欺负吗?”
想起自己膝下至今没有别的子嗣,徐中岳语气又和缓了些:“今后我的东西,都是你和行哥儿的。你也该替他考量考量,你阿娘日后说不准还要再嫁,你舅舅和舅母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他们的东西,你又能分得到几分?你们姊弟随我回徐家,继承家业,这边又不是不走动了,你两头都能得到好,有何不可?”
他一番谆谆教诲,自诩是事事为儿女利益考虑到极致的慈父。
徐愫真抚了抚心口,小脸微白,被他恶心得有些想吐。
她怎么可能依照他的话,回徐家去,去到那些虚情假意,连心眼儿里都淌着黑汁的人身边,然后又厚着脸皮仍与阿娘、舅舅和小舅母她们往来,求取她们的怜惜和谅解呢?!
人活于世,焉能如此厚颜无耻?
徐愫真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她一脸冷淡:“我不会同意的。你死了这条心吧。还有,平州已经没有与你有关系的人了,希望你今后不要再贸然登门,这样的做法很没有礼数。”
她的原意已经很直白了,冬青翻译时,语气放得更重。
徐中岳听了这番不忠不孝的刻薄之言,勃然大怒,气得站起身来,高高扬起手,像是要狠狠掌掴这个与他离心的女儿。
徐愫真眼也不眨,很是平静。
“来人!”
厅外忽然传来一声娇斥,很快,训练有素的卫兵立刻小跑入内,凛声道:“但请女君吩咐!”
翁绿萼原本不想过来,但她担心愫真一个小女儿家脸皮薄,招架不住徐中岳这等寡廉鲜耻之人,这才悄悄跟来,躲在柱子后,听着两人的谈话。
自然是越听越气。
这下见徐中岳还想动粗,翁绿萼冷下脸,吩咐卫兵:“打断他的腿,我要他永远都爬不进平州城的大门。”
徐中岳一听,大惊失色,这女君看着柔柔弱弱、貌若天仙,怎么和萧持那黑面煞神是一个路子的心狠手辣?!
“你们敢!我可是——”
卫兵们严格地执行了女君的吩咐,将呼天抢地的徐中岳嘴巴堵住,打算将人拖到僻静处再行处置。
徐愫真怔怔地看着小舅母朝她走来。
下一瞬,她微凉的手被一只温暖的柔荑握住。
“傻了不是?遇到这种人,可不能心慈手软,不然他就要和那些蚊虫一样,总要折腾着回来恶心你一把。”翁绿萼牵着她的手往外走,笑着对她眨了眨眼,“怎么样,刚刚我的安排可替你出气了?”
徐愫真重重点头,泪珠随着她的动作四下震颤,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看着温柔替她拭去泪珠的小舅母,徐愫真在信里无声祷告,观世音大士,求您保佑舅舅快些得胜凯旋。
她没有什么可以回报小舅母的,就替她多在观世音大士面前上香祈祷吧。
……
直到院子里的杏花谢了,风里浮动着初夏的躁动热气时,萧持仍没有归家。
看着桌案上那叠厚厚的家书,翁绿萼有些郁闷,托着腮不知该在回信里给他写什么。
正巧此时玛瑙递了拜帖过来,说是王家女郎邀她明日去凤凰台一游。
左右在家里待着也是无事,翁绿萼想了想,欣然答应。
隔日,载着她与杏香的车架才出城门,往凤凰台去不久。
挟翼载着他的主人自数百里外的河东疾驰归家。
有眼尖的民众认出了马上神情冷毅、容貌落拓而英俊之人,振臂欢呼:
“君侯归!”
第59章 第五十八章(已修)
萧持难掩归心似箭, 一路大步往中衡院走去,仆妇们见君侯归家,无不欢欣地低头请安。
等到萧持跟阵风似的从她们面前刮了过去, 仆妇们相互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
君侯这阵风,在初夏的熏风里也充满了春心荡漾的滋味。
小别胜新婚, 看来女君今晚有得劳累了。
有人疑惑道:“不过今儿女君不是出门去了吗?扈三家的说看见张羽林今早就在安排车架呢。”
几人呆了呆。
阴差阳错,君侯也得尝一尝独守空闺的滋味了。
萧持尚不知道他与翁绿萼刚好错过的事儿。
女使们兢兢业业地各司其职,帮着女君照顾她的那些宝贝花, 乍一见数月未归的男主人进了中衡院, 都规规矩矩地停下手里的事情, 口呼‘君侯’。
“女君可在屋里?”
萧持原本想直接进去, 但看见主屋的门大敞着,脚下一时有些迟疑。
玛瑙忙道:“女君出门赴宴去了, 才走没一会儿。”
萧持脸上神情一淡。
他想掉头去寻她, 正巧碰上了来中衡院还上回借的绣样的徐愫真。
小娘子见舅舅回来了,十分高兴, 双手忙着比划动作,都快飞出残影来了。
萧持看着,觉得心中十分熨帖, 多么孝顺可爱的孩子啊!
他揉了揉小娘子软软的头发, 温和道:“好了, 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我这会儿得先去接你舅母,待我们回来再说。”
徐愫真原本想点头,但她立刻又摇头。
萧持以为外甥女儿这是太久没见自己了, 一时舍不得, 还有些苦恼,不料徐愫真上下打量他一转, 比划道:
“舅舅,您就准备这么去接小舅母?”
眼前的男人高鼻深目,轮廓冷峻,但因连日赶路不修边幅,显出一种落拓又不羁的俊美。徐愫真承认,这样的舅舅很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但是她想到水灵灵的小舅母,还有凤凰台上其他正值碧玉年华的女郎,就觉得舅舅这身打扮不太行。
太显年纪了!
听得乖巧懂事的外甥女儿一脸认真地这样点评自己,萧持老脸一僵。
徐愫真委婉道:“今日邀小舅母出去玩儿的都是些年轻女郎,舅舅这样过去,和小舅母站在一块儿,感觉有些差辈份呢。”
萧持心头一梗,他没好气地敲了敲她的脑门儿:“成成成,我这就去梳妆打扮,不给你小舅母丢脸。”
这都是孩子气的担忧而已,绿萼这么爱他,怎么会嫌他拿不出手。
萧持自信地想着。
不过有句古话说得好,食色性也。
他这几个月都不在平州,说不定外边儿那些小白脸个个跟狂蜂浪蝶似的,等着扑向绿萼这朵香喷喷的花,萧持觉得自己也有必要好好宣誓一番主权。
“愫真说得有道理。”萧持沉吟一番,赞许道,“好孩子,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徐愫真有些害羞地摇了摇头,只要能帮到小舅母和舅舅,她就高兴了。
……
翁绿萼在平州城里交到的朋友不多,但是个个与她都很谈得来。
这位王家女郎和翁绿萼私交甚笃,上回翁绿萼就是在她出阁前的小宴上一时兴致上来饮醉,闹出后边儿那么多事。
王家女郎在她家中排行第七,亲近之人都直接唤她‘七娘’。
凤凰台是她的嫁妆之一,坐落在平州东边山脚下,占尽灵秀之气,浮岚暖翠,浮翠流丹,一进门,映入眼帘的都是令人惊叹的好风景。
“如何?”看着翁绿萼脸上的笑容,王七娘免不了有些得意,“这是我阿娘给我的别院里最好的一个,我又叫人四处修缮了一番。刚修好,我就巴巴儿地邀你过来赏景了,你可喜欢吗?”
翁绿萼莞尔,点了点头:“此处风景极美,人到这园子里,感觉心境都开阔了许多。”
见她欢喜,王七娘更是高兴,拉过她的手,在她耳畔神神秘秘道:“我今日,还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接着,她又补充道,“旁人之前想要,我可都是把持住了,没允的。就等着你来,与我一同观赏呢。”
凤凰台一连修缮了好几个月,王七娘等得心烦,若是君侯回来了,那这事儿不就不成了?
好在老天总是格外垂爱她这等美人儿,现在园子修好了,君侯没回来,连她家那个醋桶子也有事暂离了平州,王七娘差点儿就要仰天叉腰大笑了。
今天这艳.舞,她们看定了!
王七娘口口声声说是给她准备的惊喜,不能提前泄露,否则还叫什么惊喜。
翁绿萼想了想,是这样,也就没有追问。
但下一瞬,她被王七娘带着登上凤凰台后,一双沉静漂亮的眼睛忍不住瞪得滚圆。
只见十数个衣着轻薄、身形孔武有力的俊美男子依次持剑登台,又有数个抬着琵琶、月琴和笛子的乐师紧随其后。
两队人马配合默契,弦乐一起,那些男子便握紧手中软软的长剑,飘逸起舞。
乍一听,很正经,但他们身上穿的……
偏偏王七娘还要一本正经地邀她点评:“绿萼,你觉得这剑舞跳得怎么样?”
翁绿萼抬眼,天气热,又或者是那群男子心里紧张,轻薄纱衣完全遮挡不住的古铜色肌肉上淌着晶亮的汗珠,随着他们舞动,像是飞泉落珠一样溅在地上,在明媚夏光的照耀下又折射出分外暧昧的光晕。
她忙躲开视线,面对好友的询问,她委婉道:“是不是……缺乏了一点阳刚之气?”
剑舞,应当是很有气势的。
他们这跳得软绵绵的,只会让人头皮发麻,不敢多看。
“不够阳刚?”王七娘沉吟,随即眼中精光一闪,对着翁绿萼挤眉弄眼道,“绿萼,没想到在这方面,你开窍得比我还要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