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钺后跃避开, “她呢?”
妙青将崔妩的原话奉上:“娘子知道你还会回来,早就扮成寻常妇人隐入渺茫人海,常大官人,您还是别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了, 不然上清宫都没得回。”
可惜这话别人还听, 常钺是一根筋的脑子,他转身就走了。
妙青不肯让, 她就是奉命要杀他的, 趁他病当然得要他命!
长剑追了上来,常钺背对着就格挡了回去, “你不是我的对手。”
妙青从这几招已经清楚自己没有胜算,果断转身逃窜。
常钺不想追她,从驿馆劫了一匹马离开,他脚程很快,负伤在官道前后又找了一遭,仍旧不见人。
这又是怎么回事!常钺低头思索着所有可能的去向。
奔波两日,常钺的伤还未处置过,他毕竟不是铁打的,路见一处茶摊,正好坐下休息。
京东东路一带这段时日所议不过一件事,就是声势浩大的登州盐案,一天一个传奇故事,好似青天真的降临人世,为民除害了。
“登州一地没想到有这么多贪官啊!”
“切!无官不贪,有银子谁不想要,哦,你乐意当那个吃糠咽菜,再给这些大字不识的泥腿子断案的清官?”
“说得也是,嘿!三千万两呢,可真是富贵啊!”
“查盐的大相公这会子该下江南了吧。”
“听说前两天就走了。”
“江南的贪官比这儿只多不少,到时候怕是江南官场都得杀空了吧。”
“我觉得江南查出来的银子怎么也得有九千万……”
“哼!那里的官那是能轻易碰的,肯定是轻拿轻放罢了。”
听着他们闲叙,常钺端起茶杯,脑中突然划过马车外男子的话。
“你真舍不得谢宥?”
他听得清清楚楚。
若自己不去劫持,这崔妩原本就是要走的,还是背着谢宥跟男子离开,那她到底要去哪儿呢?
不回京城,她又是南方人……
放下茶盏,常钺往南追去,他寻迹功夫了得,不眠不休之下,终于在官道上找到那几匹快马。
几匹马中唯有一匹是女子所乘,他策马追上与那人对视,正是那个送了他两箭的崔妩。
见到是他,崔妩显然有些惊讶,旁边几人抽刀护卫在侧。
然而常钺突然勒马,目送着快马与自己拉开了距离,崔妩回头看他,发丝向后飞舞,拥在她雪白的脸上,别是一种惊艳冷厉的美。
常钺的眼神恢复一丝清明。
或许这个崔妩,和他师弟也不是一路人。
—
南下的队伍不止一支,常钺只要再向前,就能追上谢宥的车队。
在常钺出现前,谢宥已经收到崔妩的来信,见他去而复返,道:“师兄追我娘子去了?”
虽然知道他没有伤到她,谢宥还是不快。
常钺不答反问:“千胜赌坊可是你的产业,还有定力院,甚至是半个京城的地痞,是不是都是你谢宥眼线?”
谢宥压下眉头:“你为何问这个?”
“我确实想劫持你娘子威胁你,在那之前,我更不知道你娘子到底长什么样子……”
谢宥不喜欢别的男子跟他提及娘子的样貌,手已经搭在剑柄上,若他言语有不敬之处,谢宥也不想管什么师门之谊了。
常钺继续说着:“也是去劫持她时,我才发现,原来太子想纳的妃子,就是师弟的娘子。”
话音刚落,谢宥的长剑裹挟着剑气而来,常钺抬剑格挡,马先受了惊,高高扬蹄。
“你说什么?”他语气寒如坚冰。
常钺原就有伤,千里长驰已是许多,猝不及防就被他打下马去。
他不在乎,继续说道:“你不奇怪吗?太子何时见过她?正是你离京前两日,我随太子去千胜赌坊,恰好碰到你的娘子出现在那里,以东家的身份教训坊里的
管事,她刻意遮掩面容,但还是被我看到了。”
谢宥记得,他和薛鸩喝酒,阿妩接他来了。
所以来酒坊之前,她还去了一趟赌坊?
铺子的事就算了,又冒出了一间赌坊来……
“不止千胜赌坊,她身边还跟着定力院的管事,这位管事可是传闻掌管了半个季梁城的地痞,可以说城里城外,没有什么消息能逃过他的耳朵,没想到这样的人会听命于你娘子,当夜还护驾左右,看来你娘子比起他更是厉害……”
“太子想要拉拢她,得到她手中的消息网,于是同她许诺,愿意立她为妃、为后,你娘子也答应了,说来日上门商讨彩礼……”
常钺似笑非笑,那神情好似在说崔妩在男人之间有多么游刃有余。
怎么不是呢,她甚至刻意靠近常钺,让他掉以轻心,才从他手里逃脱了。
谢宥绝不是庸懦的男人,立刻明白了他这笑的含义,剑鞘一杵敲在他心窝上,常钺痛吟了一声,捂着心口咳了起来。
马背上,那个内敛端方的小师弟已经成了一个杀伐决断之人。
“我夫人看不上赵琨的皇后之位,她要是真答应,你们也不会巴巴求上门来,说快点,我已无耐心。”
谢宥虽不受他挑拨,但语调格外危险,让人有下一秒就换上剑刃,将他一剑封喉的错觉。
“急什么,就剩几句了,前几日我去劫她,才发现她的真正身份,我问她为何成了千胜坊跟定力院的东家,真正的东家是不是师弟你,她说是在帮你打理那些产业,师弟,你知道这件事吗?”
常钺看他神情,总算聪明了一回:“看来不知道。”
“她既然不肯为太子效命,也不让你知道这些事,那此人到底在为谁办事呢,师弟可否为我解惑?”
谢宥并不觉得师兄在撒谎,他更像是来告状的。
他是知道阿妩对师兄射了两箭的,因为阿妩没能杀了他,让他跑到自己面前告状来了。
自己是不是要高兴,她为了瞒住自己愿意耗费那么多的力气。
他娘子总能处处给他惊喜,但这一次竟是牵扯到太子、赌坊、还有半座城的地痞,当日能帮王氏叶景虞造势,他就该猜到了。
轻易就能左右民间的风声,要是她想,简直能轻易造成一尊神仙来供万众跪拜。
自己娶的到底是什么人,神棍、土匪吗?
可笑的事,就算有人挑拨,谢宥立刻想到的却是,这件事算不算违犯律法,自己还能帮她遮掩过去吗?
“师弟,你当真娶了那样一个女子为妻吗?”
谢宥点点头:“是,我娶了她,所以是好是坏,我都得担着。”
常钺还是笑:“你想担着,你夫人可不想,你没有派人回去查过她还在不在吗?”
那人面色立刻就变了,剑鞘又重压在他肩上,额角青筋毕现:“她去哪儿了?”
阿妩不是来信说没事吗?
“我要报仇当然得回去找她,结果只抓到了假扮她的侍女,你娘子看起来似乎是悄悄溜走了,连你的护卫都不知道,我想,应该也怕你知道吧。”
直到此刻,谢宥终于不复方才的冷静。
他目光狰狞地盯着常钺,只是盯着,也不问,只是等他说出下一句。
常钺想说什么,说阿妩抛弃了他?
还是自己连娘子瞒着自己跑了都不知道?
“你不想知道她去了哪里吗?”常钺语速很快,“给我一封新的奏折,我告诉你她的去向!”
常钺甚至自己准备好了奏本。
将发的怒火稍敛,谢宥冷睇着举到面前的奏本,抬手接过:“好啊。”
奏折很快被写满字,谢宥盖上自己的官印,丢给常钺:“这样够了吗?”
常钺翻开看,上面写明了所谓盐官背后是太子全系谢宥自己查错了,太子甚至派人助他查案,更列述太子种种贤举,切实为太子歌功颂德,虽然未附上什么证据,但官印盖上,以谢宥在皇帝心中的忠臣印象,已经够了。
他拱手,翻身上了马要离去,被两侧护卫拦住。
谢宥问:“我娘子的下落呢?”
“我找来找去才发现,你夫人竟然下了江南,”
常钺还强调道:“同行的还有几个不知何处来的男子,你说她到底想做什么呢?我记得第一次劫持她,马车外一个男子问她,是不是舍不得你,师弟,你娘子看来是有新的心头好了,要弃了你。”
这是他第一次做挑拨离间之事,可惜似乎不见什么收效。
这位师弟自小就这样,风雨不惊,好像遇到娘子跑了这种事,都能成竹在胸。
俊马嘶鸣间在原地踏着步子,谢宥没有答话,实则心中已惊涛骇浪。
从前许多事他不问,以为都是小事,能敷衍过去,可她漏洞却越来越多,连骗他都显得不用心了。
甚至肃雨也问过,夫人的箭术,是不是他教的。
谢宥问她,她说是崔父要她学的,他就不再管了。
他也知道,从一开始二人成亲就是一场算计,她那样的人,怎么会因为和男子掉进一个水潭子里就寻短见呢,可他心甘情愿上当,后面的事也愈发身不由己。
到今日的地步,都是谢宥咎由自取。
崔妩身上的漏洞太多了,真真假假,谢宥已经不想去分清。
她的身份就像屋子正中央的巨大摆件,盖着黑布,他只要一掀开就能得知真相,却故意视而不见。
他担心知道一些与自己相悖的事情,那时候就再也不能装傻。
只是几个铺子,几个捕风捉影的男人,事实也证明阿妩心里只有他,她平日里只是贪财了一点,偶尔心狠手辣一点,有很多他不知道的本事罢了,谢宥为何不能包容?
至少目前,他们夫妻很开心不是吗?
若他执意去查,真到查出她草菅人命,贪赃枉法那个地步,他该何去何从呢?
可原来一再容忍,并不能让平静无澜的日子过下去,她始终有自己所不知道的牵绊。
甚至,在她心中有更加重要的事,值得弃他于不顾,就算背着他也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