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起眉:“你忘了自己来江南的真正目的吗?要是所有人都死在这儿,那些贪官污吏还有谁去查?”
“阿宥,你先去办该办的事,我是土匪,在土匪寨子里不会有事的,等你查完盐,凭你的本事也能找到我,到那时我们再论吧。”
崔妩希望的有一句能劝得动他。
谢宥无动于衷,只重复一句:“你必须得跟我走。”
不远处已经有人没了耐性。
方镇山突然出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谢宥反应极快,揽过崔妩的肩膀举剑格挡。
兵器相撞的一瞬又接下一招,两人交手看得人眼花缭乱。
谢宥确实是比常钺更出色的剑客,就算一手护着崔妩,仍旧能跟他打得有来有回,但方镇山也不是吃素的,一手苗刀势大力沉,在耳边挥过呼呼风声,惊险异常。
在交手一刹那,方镇山忍不住有些欣赏起对手来。
这女婿的本事倒是不俗,而且剑招清正,不走刁钻邪路,剑术之中就能见到君子之风。
用再刁钻的目光来看,这个女婿都是不错的,学识教养,武功出身,最可贵的是对他女儿的一片真心。
要不是他早为女儿谋了前程,就让女儿跟他过一辈子也未尝不可,长辈那些都算小瑕疵了。
方镇山不得不承认,女儿的眼光有些时候还是不错的。
“谁都不用帮忙!”
看到想要上前的祝寅和周卯,他大声喝道。
招数密如雨滴,方镇山恰是一头刚健的雄狮,挥舞着苗刀没有力竭的时候。
打斗之中,谢宥也无法轻敌,逐渐无法再收力,开始全神贯注应对方镇山。
在他另一只手离开崔妩的时候,晋丑趁此机会伸出马鞭,崔妩伸手握住,他收力将人拉了过来。
感觉崔妩脱离怀抱,谢宥视线一时游移,追随她而去,与方镇山过招走神无异于找死,更何况谢宥是彻底不管,要伸手去拉她,视背后劈来的大刀若无物。
“不要——”
崔妩被他的动作惊住,后悔自己在这时候让他分神。
女儿的声音让方镇山生生换了刀背,但巨大的力道劈还是将谢宥砍下了马。
“阿宥!”
这一声如撕裂的玉帛,崔妩已经彻底失了冷静。
她眼睁睁看他受伤,根本藏不住担心,立刻要下马过去查看他的伤势,晋丑却拉住她:“够了,你今日太感情用事了!”
一句话,将崔妩定在原处。
谢宥没有倒地太久,他咳了一声,修长的眉紧紧蹙在一起,以剑拄地,慢慢站了起来。
他仍旧要朝崔妩走过来,眼睛猩红带血,似在质问她为什么又要走。
“阿宥,你走吧!”崔妩恨他执拗。
今日这一场都是她的错,是她态度暧昧,没有断个干净。
方镇山却道:“我可没说放他走。”
“阿爹,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崔妩说了这句话,却不敢去接触谢宥的目光。
谁都没说话。
方镇山虎目瞪了女儿一阵,心里头叹气,她都叫阿爹了,什么事不得给她办了。
“谢司使,咱们这么大个寨子,也是讲道理的地方,我女儿不肯看你死,我若强杀了,回去家中怕是不清静,这是我替女儿写的休书,你也按个字,你们俩就算一别两宽了。”
崔妩瞪着眼睛,怎么还会有这一出?
休书在自己面前飞过,落到了谢宥手里。
他一眼扫完休书,笑了一声。
崔妩的心脏被攥紧。
在众人注视下,他将休书撕了个粉碎,“我迎娶的是杭州崔家二房的女儿,不是什么漆云寨方定妩,这份休书牛头不对马嘴,不过,不管你替她写什么休书,我都不会收,她死了都得是我谢宥的人。”
碎纸落地,方镇山看向他的目光反而带了几分欣赏。
他要是受了这封休书,就是个贪生怕死、薄情寡义之辈,在方镇山这儿才是真的死定了。
真是够了!
崔妩闭了闭眼睛,“可惜了,我就是漆云寨方定妩,既然与你并无婚约,这世上已无崔家二女,谢司使莫再纠缠,你既不听劝,往后不要再见。”
谢宥冷笑了一声:“你不要以为凭几句我就会放了你,就算和离也要将你里外都审过,方定妩是吧,今日就算出不去,咱们的血肉烂在一起,你也别想跑。”
听到这么毛骨悚然的话,崔妩反而笑了一声,“那就试试吧。”
她不愿停留在此,上马往寨兵包围之外离开,包围破开又重新围拢,将二人隔开。
见女儿走了,方镇山道:“那休书确也多余,就当我家定姐儿这阵子玩了个小倌,那些证据嘛,算是给的嫖资了。”
这话已是侮辱朝廷命官,谢宥沉着气,要再和方镇山再战一场。
他要把他抓住,换她回来!
方镇山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年轻人的打算。
倒是有血性,可他今日已无暇应付他,招招手,两旁的寨兵立刻飞出二指粗的绳索。
谢宥举剑要躲避,苗刀将他剑路挡住,几根拦住了谢宥的去路,几根穿过他的手下腿下,如一张结实的大网束缚住了他。
肃云等人要上来救,先被附近的寨兵纠缠住。
困住谢宥的是绊马索,足足有十根,一支骑兵都冲不过去,就是南越来的大象被捆住,都动弹不了分毫,谢宥纵是天人,也不可能挣扎得过。
方镇山收了苗刀,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脸颊:“我还算听说过你小子,道门里出来的富贵小公子,看重规矩,你起初肯定想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家小姐进门给你操持庶务,可惜我们定姐儿不是那样的人,你看明白了,就莫再执迷不悟。”
谢宥额角因挣扎绷出来青筋,天人之面瞬间狞恶如鬼,怒火几乎要冲
破胸膛。
“把她还给我!”
见他什么都听不进去,方镇山懒得再劝:“今日算我以多欺少,来日若有机会再较量一场吧。”
说完,骑上马也转身离开了。
包围的寨兵慢慢撤去,汇聚成一道漆黑冷肃的渊流,将两方隔开。
崔妩回头时,谢宥还在原地被绊马索困住,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没有移开。
二人隔着林立森冷的枪林相望,一个默默无言,一个仿若困兽。
短暂相聚又迎来别离,怎能不令人怅惘。
方镇山催马过来,挡在二人之中,隔绝了视线。
“你必须和他断得干干净净,此刻绝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他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若这女儿再不醒悟,自己这么辛苦打拼为的是什么呢。
“我知道。”
崔妩对自己今日的言行也不是很满意,她该对谢宥狠下心,就算留他一条命,那些念想却不必再留。
但她又安慰自己,若不那样哄住他,只怕他更不可能放手,到时就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方镇山第一次看到女儿眼睛红红的,倔强地抿住嘴,低头看自己的手。
他轻咳一声,问道:“你怪我吗?”
崔妩不大高兴:“你是下手太重了。”
“又死不了,”方镇山嘟嘟囔囔地催马离开,“你老爹死了都不一定能看到你这么难过。”
崔妩懒得理他。
和大部队会合之后,随着漆云寨的人马往杭州去,脚程渐渐慢了下来。
夜晚大家伙都在忙忙碌碌地扎寨,崔妩目视远方,松了缰绳的马儿让低头吃草。
晋丑阴魂不散,“方定妩,我看不懂你。”
“你想怎么看懂我?”
“难道你真是个愿意为一个男人去死的女子?”
“方镇山千方百计引他走到这儿,抓到了滁州那些人,怎么会在这儿杀了他呢。”
崔妩清楚得很,他不会杀阿宥。
“那你故意说那些话,哄得他那么感动,不是让他更放不下你吗?”
“我可以放下他,但他绝不能放下我。”崔妩轻声说。
她就是这么自私。
“这一句倒是像你,”晋丑笑了笑,“从被你盯上起,谢宥这运气就挺差的。”
“是啊,我想粘着谁,他就不要想着甩掉,就是吃饭、睡觉都得想着我。”
“是啊……”
若不想粘着谁,就高高地飞走了,连一丝留恋也无。
那边在招呼着吃饭。
收起一腔愁肠,二人都坐到了篝火旁,跟方镇山一道吃饭,顺道说起
晚饭之后,崔妩听了点北面的消息,借口困乏,回到单独的帐篷中和衣睡下了。
黑暗中,一个人影无声就爬到身上来了。
第092章 挂念